“钱源,你一会儿到书房来找我。”
“是。”
齐颜来到书房,在柜子里找出一副装裱好的空白卷轴,铺到桌上。
“笃笃笃。”
“老爷,小的钱源。”
“进来。”
“是。”
“来的正好,替我研墨。”
齐颜径自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望向远处。
过了一会儿钱源说道:“老爷,墨研好了。您试试?”
“嗯。”
齐颜来到案前挽起袖口,取了一支中号的毛笔沾了墨汁,在草纸上画了一道:“极好。”
“谢老爷夸奖。”
钱源有眼色的按住了卷轴的一端,齐颜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道:《玉楼春·景嘉九年岁元》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酴酥沈冻酒。晓春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落款:牧羊居士谨赠。
一首诗一气呵成,齐颜浅浅的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作品略带遗憾的说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字亦如学。不过数日不曾练习,手法竟生疏至此,惭愧。”
“老爷哪里话?依小人之见这幅字笔走龙蛇,大气磅礴乃上佳之作。”话虽这么说,钱源眼中的震惊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曾经在谢府效命,跟着谢安这位财力雄厚的雅士也沾了几分见识,牧羊居士的大名如雷贯耳。
听说:景嘉七年的腊月,京城的两位官家公子为争夺牧羊居士的真迹大打出手,应天府的二公子姜卫错手打死了太常寺卿家的小儿子吕匡。
此事一度惊动了刑部,因两位大人皆身居要职,刑部直接把这件事上报天听,请陛下定夺。
姜卫因此被圣上钦定了斩监候,已於去年秋后问斩……
一时间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声名大噪,无数文人雅士踏遍各大书斋寻访真迹。
只可惜牧羊居士的大作传世极少,其中一幅被列为证物封存刑部,一幅被一位神秘人买走,书斋老板倒是自留了一幅。
钱源记得:谢安还命人抬了银子亲自到书斋去求,结果书斋的老板说:最后那幅《九成宫醴泉铭》贴被贵人收走了……
谢安给了书斋老板一百两打探牧羊居士的踪迹,可老板却坚决不收,似乎对这位牧羊居士讳莫如深。
有不少有幸目睹过牧羊居士真迹的人,给他的字很高的评价,还有人推测牧羊居士的年龄应在不惑之年上下,只因那深厚的笔力和对书法的理解绝非朝夕可成。
只可惜,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只流传了三幅作品,便犹如昙花一现销声匿迹。
钱源怎么也没想到牧羊居士居然是当朝三品驸马都尉,自家老爷:齐颜!
难怪书斋老板面对重金却死不开口,那么收走《九成宫醴泉铭》贴的“贵人”莫非是皇室成员?并且对书斋老板下了封口令?
钱源将齐颜的诗细细读了几遍,很快就摸到了其中的玄机。
诗的最后一句: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说的就是齐颜与谢安的情义,齐颜当初一穷二白,偏安在破落小院,连一座像样的土墙都没有。是谢安亲自带人拜访齐颜,送上重礼又将自己的一处外宅送给了齐颜。
而且谢安的表字不正是“远山”么?
看清了这一层,钱源对齐颜肃然起敬,“二元一花”实至名归。最让钱源钦佩的还不是齐颜的文采和书法,而是他的人情练达。
这位不过十九岁的少年,为人处世竟如此老道。
且不说这幅字本身的价值,最重要的这首诗里委婉的表达了:齐颜对谢安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希望二人友情如故的愿望。
还有一点最令钱源刮目相看:署名。
齐颜的落款写的是“牧羊居士”而不是齐颜。
这里面有暗含了两层用意,第一:齐颜是驸马身份敏感,而“牧羊居士”只是以为身份神秘的游方散人,他愿与谢安平等相交。
第二:齐颜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让旁人知道他曾卖字为生,以士子身份行商贾之事,必定会被诟病。
这幅画等於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对方!谢安是商人,在商言商、齐颜主动授之以柄不仅体现了他对谢安的信赖,同样也给了谢安机会向他开口。
这一层连他一个下人都看的懂,谢安必定也会明白。
而同时,齐颜也在告诉钱源一件事:他把钱源当成了自己人。
明白了这个道理,钱源看齐颜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毕竟跟了谢安多年,齐颜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说不定哪天外宅散了他还要回到谢府去。
可今日齐颜公然带来了蓁蓁殿下的赏赐,等同於告诉府中下人:公主是知道他有外宅的,你们尽管安心尽忠。
钱源一撩衣襟下摆,跪倒在地:“没想到老爷就是大名鼎鼎牧羊居士,小人倾慕老爷已久,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三生有幸。”
齐颜轻笑:“管家快快请起,齐颜年少受不起如此大礼。”
“老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家人,但说无妨。”
“是。老爷,您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牧羊居士的身份传出去,恐对您的名声无益,不如重写一副署上真名吧?”
齐颜却从怀中取出牧羊居士的印鉴落在下款,淡淡说道:“远山兄於我有知遇之恩,我齐某人既然诚心相交便不会心存疑虑。况且远山兄坐拥泼天富贵,府内的奇珍异宝自是无数。而我的家底儿太薄,一直以来忝受远山兄诸多扶照却无滴水回报,愧疚难安夜不能寐。好在老天爷赐了我几点文墨,这手字尚可入眼,远山兄好墨,这幅字送给他也算物尽其用。”
钱源心悦诚服的说道:“老爷心胸豁达,眼界独到、小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