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天注定
盛夏,金乌悬於天空正中,散发着灼人的气魄。
御花园中郁郁葱葱的绿也透出阵阵虚弱,地面升腾起无色的气体,扭曲了周围的一切。
蝉鸣有些刺耳、聒噪中透出一丝无力,仿佛是盛夏的最后一曲。
南宫姝女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丝薄汗,但她仍将繁复的宫装穿的一丝不苟,身后跟着四名宫婢走在御花园的路上。
穿过御花园,便是凤藻宫的旧址,也就是如今蓁蓁公主暂住的未明宫。
自从南宫静女搬回皇宫,姐妹二人已有数日不曾相见,南宫姝女有些想妹妹了。
最近南宫姝女听说:御前侍卫陆仲行在驸马府外又设立了一座私宅,在里面养了几门姬妾。
如释重负的同时,南宫姝女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担忧:她是不受宠的庶女,这件事都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想必父皇知晓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想和南宫静女通个气儿,也让妹妹帮着参谋一二:“东窗事发”的那日,她应作何姿态,或者如何将自己摘得干净些。
南宫姝女想的入神,全然没有发现在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还是宫婢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参见贵妃娘娘。”
南宫姝女驻足,站在自己五步开外的正是新晋的贵妃,俨然已是后宫第一人的雅贵妃。
不同於南宫姝女的隆重,吉雅穿的很简单、一袭素色的草原短打、领口松松垮垮的,透出一股子清爽劲儿。
南宫姝女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又很快释然:“参见贵妃娘娘。”
吉雅笑着走过来,自然地挽过南宫姝女的手:“好巧。”
南宫姝女点了点头,吉雅回头看了一眼:“我和灼华公主走走,不用伺候了。”
宫婢依言退下,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
贵妃娘娘於灼华殿下私交甚笃,连内庭的宫人们也都知道了。
吉雅拉着南宫姝女就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边问道:“这大热的天儿,你怎么进宫了?”
南宫姝女:“数日不曾见过小妹,本想去探望一番,娘娘若无事可否放我先行?”
吉雅抬头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会儿来的可是不巧了,蓁蓁公主不在呢。”
南宫姝女秀眉微蹙,吉雅手上加力拉着她继续向前:“你先到我宫里来,有话和你说。”
……
吉雅所言非虚,南宫静女此时的确不在未明宫中,在这个盛夏酷暑时节,整个皇宫只有一处显得凉爽。
甘泉宫偏殿的书房内一排排罗列整齐的书架、边上放着数个大铜鼎,每一个铜鼎上都挂着冰凉的水珠,不时汇成一股流到下面的托盘里。
铜鼎内放了大量的冰块,最顶部的槽内燃烧着龙涎香。
放眼整个皇宫,能有这样待遇的只有一人——南宫让。
不过南宫让却并不在书房内,铺了明黄绸缎的御案后面端坐这身着正红色宫装的南宫静女。
她正聚精会神地伏案写着些什么,广口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节藕臂。
笔触间或停顿,蹙眉思索一段后又能继续下笔。
距离皇三子南宫望离京赈灾已有大半年,南宫静女的桌案边摞着一遝奏折,而她面前铺开的一份,看日期还是很新的。
上面的朱批已回复了几十个字,还在持续增多。
……
御前侍卫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步履匆匆,上面放着今日早朝各位大人呈上来的奏章,五皇子已经批阅过捡了几份要紧的命他送交天听。
来到御花园,陆仲行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实际上应该是两个。
当他暗悄悄地走了一个弧度后,看到了藏在假山后另一人的半边身体。
一袭短打的贵妃吉雅一双手撑在假山上,另一人靠在假山上,似乎被贵妃娘娘“禁锢”住了。
那半边衣角是品红色的,女子宫装的样式……
来自草原的吉雅与齐颜一样,五感敏锐异於常人。
陆仲行一踏入她们附近她就察觉到了,只是佯装无事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宫姝女,对方愠怒的目光实在有趣。
南宫姝女刚想说些什么,吉雅却捂住了她的嘴,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站在这儿别动,有人来了!”
南宫姝女心下大骇,吉雅的眼中却不见慌张,她拉了南宫姝女一把让她的身形彻底隐在假山之后。
吉雅厉声喝道:“什么人!?”
“咣当”一声,陆仲行手中的托盘坠落,还不等他俯身去捡,吉雅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当是谁,原来是御前侍卫陆大人。”吉雅故意将陆仲行的官职说了出来,藏在假山后面的南宫姝女呼吸一滞。
陆仲行慌忙伏在地上,恭敬请安道:“臣陆仲行,参见贵妃娘娘。”
吉雅冷笑一声:“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御花园外臣是不能入内的。”
陆仲行陪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早朝新来了几封赈灾的折子,五殿下看过之后选了紧急的请陛下过目,落了朱批今日就要发回去的……所以臣斗胆走了个近路。”
吉雅定睛一瞧,可不是有几封奏章么?其中一份正摊开,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上面已经留下了中书令和南宫达的批复意见,奏章的落款是:工部侍郎齐颜。
吉雅俯身替陆仲行将奏章捡了起来,并且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的看了一遍才递还回去:“身为御前侍卫偷看奏折,而且还让后宫的妃子也看了,该当何罪呢?”
陆仲行的表情有些错愕,还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女子,却还是单膝跪了下去:“请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吉雅索性蹲到了陆仲行面前,依旧笑颜如花、却十分恶劣地将每一份奏折都抖开,举到陆仲行的眼前。
陆仲行慌忙别过眼,吉雅平静的声音传来:“呀,不小心看到一份奏章是意外或许说得通,看了这么多……可怎么办呢?”
陆仲行的冷汗都流下来了:“娘娘意欲何为?”
吉雅捏着奏章的青葱玉指一松,奏章再次摊到地上,她拍了拍手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轻松地笑着:“没什么,陆大人请便吧。”
陆仲行低下头将散落的奏折小心翼翼地合上,分门别类的摆到托盘上,然后端起托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吉雅:“出来吧,走了。”
南宫姝女这才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抖了抖身上发皱的衣服。
吉雅:“我帮你挡住了你那位遭瘟的驸马,你是不是又欠我一桩人情?”
南宫姝女眼中划过一丝不悦,秀眉微蹙:“若不是贵妃娘娘……本宫也没有必要躲着他。”
吉雅:“你们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清者自清’?我又没和你做过什么,又干我何事?”
南宫姝女:“你我皆为女子,就算是陆大人看到了又能如何?本宫不过是挂念着贵妃娘娘的凤仪罢了。”
吉雅突然笑出了声音,南宫姝女奇怪地看着她、等她笑好了问道:“娘娘笑什么?”
吉雅再次自然地挽住了南宫姝女的胳膊,贴在她耳边说道:“亏你还自诩读了很多书,有些事连我这个异族女子都知道,堂堂灼华公主居然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两个女子不能有什么,你试过?”
……
景嘉十年,九月。
南方已经迎来了梅雨季,北方的暴雨也即将来临。
南宫望率领的工匠与徭役及就地雇佣的工匠忙了个人仰马翻,终於赶在暴雨来临之前修缮好了前一年受毁的河道。
只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静待第一场雨降下,各地河道和城池内的排水就可校验,之后就是后续的巩固修补调整,他们就可以回京了。
这大半年,南宫望的“收获”颇丰,多亏了有齐颜这个心腹、又是工部主事坐镇,他才可以放心地游走各州府,与想要拉拢的人会面。
南宫望对齐颜是愈发满意了,他不但心智超群对人心的掌控如火纯情,而且能力上也堪称翘楚,如今上上下下的工匠和官员没有不服他的!
果然如齐颜预料的那样,当他第三次问朝廷要钱的时候,南宫达只给他运来了一些物资,於是南宫望便大大方方地设宴款待各地州府衙门,以及节度使和驻军守将,请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得到了地方部队的支持,节省了一大笔雇佣工匠的薪资,赈灾事宜办的既快又漂亮。
最令南宫望满意的是,齐颜这次表现的非常识趣,她出了主意以后就默默地站在了南宫望的身后全力支持他,所有的宴会一次都没有参加。
这让南宫望很放心,毕竟谁愿意将自己的小辫子攥到幕僚的手中呢?
大半年的忙碌,齐颜整个人黑了一个色号。
半年前她还是温润玉如的陌上公子,“二元一花”蓁蓁公主的驸马。
如今她已经成为赈灾行动中实际意义上的决策者,几乎每天天未亮就出现在施工现场、一日三餐都和匠人一起用,每一份工部的图纸都由她亲自过目敲定。
队伍又等了十五天,随着一声闷雷,北国的第一场秋雨来临。
天公作美,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河道暴涨、正是校验曹工的好时机。
雨停了,所有人都走出各自的房间来到街上,城墙依旧坚固,街上的石板路面也少见积水,匠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向护城河走去,河道虽然涨了一尺有余,却没有一丝溢出的痕迹。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成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就连被晒成小麦色的齐颜的脸上,也绽放出了难得的笑颜。
不知是谁提出了一方锦盒,跑到齐颜面前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捆盘好的爆竹,红灿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