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自古难从头
陈传嗣走后齐颜便独自来了书房,坐在桌前想了很多。
自己辜负南宫静女良多,她怎么对自己都是应该的,而且小蝶虽然被关到大理寺天牢,但她的身上没有伤,那件牢房也是大理寺天牢环境最好的一间,只要妹妹平安齐颜便平静多了,齐颜希望南宫姝女可以快点醒来,只要她一醒小蝶也就安全了。
小蝶蜷缩在牢房角落里的样子不住地在齐颜眼前回闪,北泾覆灭已有十八年,这十八年来齐颜一步步走过来,虽不敢言卧薪尝胆,也算得上步步心酸,可以说整个渭国如今这个局面,齐颜是有一定“功劳”的,犹记年少时,齐颜连梦里都是复仇的场景,最大的愿望就是为草原和双亲报仇。如今终於血债讨了大半……心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一次次得逞,心情也随着一次次变化,这复杂的感觉,无法与外人言说。
大理寺的天牢内,齐颜看着小蝶缩在角落不肯踏出半步,仿佛就看到了内心深处的自己……
齐颜明白自家妹妹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小蝶可以光明正大地展现出自己的后悔和愧疚,而自己只能在心底画地为牢。
齐颜知道:再这么下去小蝶也会被复仇的枷锁套住,有自己一个就足够了,齐颜希望小蝶可以幸福快乐地活着,放下前尘往事,放下泾渭之别。
既然南宫姝女能接受小蝶女子的身份,小蝶也爱她的话,就应该好好珍惜。
剩下的……就由她这个做姐姐的来背负吧。
若是南宫姝女能撑过这一场,齐颜打算说服妹妹,让小蝶与对方坦承身份,虽然有些冒险,但以齐颜对南宫姝女的了解,对方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也只有如此南宫姝女才能彻底放下芥蒂,了解小蝶。
到那个时候,自己再请南宫姝女带小蝶到封地去,远离京城,远离这个漩涡。
如果南宫姝女没能挺过来……齐颜也自有办法保全妹妹,她手里还有吉雅这张牌,南宫让死后,后宫妃子陆续离宫,唯有吉雅一直没有母家的人来接,南宫静女也没有旨意。
小蝶毕竟是玉萧的生母,最多不过流放……倒是就出动四方钱庄的力量找个身材与小蝶相像的女子顶替,然后再使些银子让这个女子死在流放的路上,跌入山谷,失足落水……来个死无对证。
然后把小蝶藏在洛川边上,等待送吉雅回草原的队伍路过,再把小蝶安排在吉雅身边,请她把小蝶托付给巴音。
巴音从小就对小蝶极好,齐颜相信巴音会照顾好小蝶的。而且小蝶的儿子金兀术也在洛北,不至於没有指望。
……
若是以上计策都失败了,自己还可以坦白身份,希望通过自己的死能换来南宫静女的些许愧疚,放小蝶一条生路。
想通这里,齐颜反而安心了。锁宫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让面具人安插在朝中的势力听到自己“失宠”的风声,自己远离权力中心,草原那边就能再安稳一段时日,眼下洛川正值汛期,没有自己的支持阿奴金和巴音不敢贸然出兵,等到冬天洛川冰封才是他们的最佳时机,不过……
到那时渭国境内也该安稳些了,四百万两银子再加上国库先有的,至少能坚持到明年春天……
齐颜也不知道南北两边的这份平衡还能维系多久,能晚一日就晚一日吧。
南宫静女绝非暴君,只要草原不反,南宫静女绝对不会伤害草原人,齐颜亲身经历过最残酷的战争,她知道:一旦战争爆发无论哪一方胜利,都不可能毫发无损。
齐颜打开一旁的木匣,取出一卷全新的卷轴,《论旧政十弊》已完成三卷。齐颜研好墨,闭起眼睛想了想,提笔写到:论军费高昂之弊。
之前齐颜对兵部和军队的事情不甚了解,后来从南宫静女的口中得知:从前每年各地军费高达四五百万两银子,而且军费的批准权居然在太尉手上,无需禀报陛下,可凭太尉手书直接到户部支银子!
如今正值太平,除了沿海和边境需要常驻军,其他的地方军完全可以解散,春耕秋收时暂时归家,有战再宣。
如此不仅可以削弱各地将军的实权,还可以削减半数以上的军费开支。
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齐颜越写越投入,她的书房内有东海夜明珠照明,只记得钱通进来过几次,送水送饭……
三日光景转瞬即逝,书房外的钱通等人可急坏了,钱通每次进去送饭送水,齐颜都头也不抬地说一句:“放那吧。”却根本没动过,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书房内,齐颜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写完的卷宗,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然后誊写一份出来,把这份烧了就可以休息了。
首席女官夏荷也拿不定注意,问道:“这可怎么办呐?”
钱通:“我怎么知道?”
二人正说着,书房的门开了。
齐颜诧异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们俩怎么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钱通:“主子,你可算出来了,您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三夜了!”
齐颜愣了下,反问道:“这么久了?难怪我有些饿了,传膳吧。”
夏荷和钱通面面相觑,怎么感觉主子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傍晚,南宫静女忙完了一天的政务,今日她又批阅了数十本奏折,南宫静女将这些奏折按照类别码好,等待中书省的人来取。
登基以来这是南宫静女最清闲的一天了,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皇在位的这二十多年,过得是如何辛苦,而自己这只是刚刚开始……
南宫静女算了一下,按照自己的年纪至少还要在位四十年,一想到四十年每天都要这么过,南宫静女便有些惶恐。她并不打算死在皇位上,最好是能在自己四十岁的时候就把皇位传给太子,然后就和齐颜一起离开京城,纵情山水……
齐颜……
想到齐颜,南宫静女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锁宫已经三日了,南宫静女的气消了大半,而且昨夜御医来禀报说,二姐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由於失血过多还要睡上几日,等到醒来再慢慢将养就能复原,万幸这一刀避开了脏器,只要小心等待伤口愈合,就会好的。
南宫静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传令摆驾承朝宫。
到了承朝宫,夏荷和钱通守在寝殿门口:“参见陛下。”
南宫静女:“齐颜呢?”
钱通:“回陛下,主子已经睡下了。”
南宫静女:“这么早?”
钱通耿直地回道:“自从陛下下旨锁宫,主子就把自己关到了书房,今天下午才出来,吃了饭就睡下了。”钱通的话里透出一股子委屈,南宫静女又何尝听不出来?
她立在门前沉默半晌,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进去看看。”
钱通偷偷白了南宫静女一眼,被夏荷拉走了。
南宫静女进了寝殿,命令耳房的宫婢也退下,摸着黑来到了齐颜的床边,齐颜睡得很沉,南宫静女便安静地坐在齐颜的脚边,看着她。
寝殿内并未掌灯,南宫静女也只能隐约看清轮廓,直到殿内彻底黑下来,南宫静女才起身离开。
秋菊扶着南宫静女,陈传嗣走在一旁掌灯,后面跟着二十四名宫婢和内侍的帝王銮驾浩浩荡荡来到承朝宫门前,门口的侍卫手持兵器跪到在地:“恭送陛下!”
南宫静女却停了下来,吩咐道:“即日起,解除承朝宫的宫禁。”
侍卫:“是!”
翌日,南宫静女去探望南宫姝女,见二姐虽然处在沉睡中,但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了。
南宫素女这几天累得够呛,说道:“二妹总算挺过来了,本宫也能回府好好休养几日了,我和武哥商量,下个月初八是个易出行的好日子,那天就启程回幽州去了,琼华长公主府就留给福儿住,还望陛下拂照一二。”
南宫静女:“大姐请放心,我会照顾好福儿的。”
南宫素女:“孩子交给你我放心。”
南宫静女:“大姐……”
南宫素女:“怎么了?”
南宫静女:“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既然二姐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小蝶是不是可以先放出来?毕竟她是二姐的枕边人,我们……”
南宫素女:“我就知道你又要给那个狼心狗肺的说情!”
南宫静女:“大姐……”
南宫素女叹了一声:“罢了,陛下做主便是。不过……等二妹醒了,你可要问清楚,若是二妹心灰意冷不愿和她继续在一块儿,那……”
南宫静女:“大姐放心,若是如此,我会妥善安置小蝶的。”
……
达成共识后,姐妹二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儿时的趣事儿,正聊着门外传来了陈传嗣的声音。
陈传嗣:“启奏陛下,宫里传来消息说户部尚书有要事求见,已在御书房等候了。”
南宫素女:“你先回去吧,二妹这边一有消息本宫会派人进宫送消息的。”
南宫静女:“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初八那天我去送送大姐。”
南宫素女却摇了摇头:“陛下的心意本宫领了,只是如今陛下万金之躯,出京不便。国丧期一切宴会都不能办,我们自己离开就行了,不劳动陛下。”
见南宫静女目录不舍,南宫素女心头一软,柔声道:“你我姐妹不过是小别而已,等过几年有荷大一些,我再带她入京住个一年半载。”
南宫静女:“大姐留步,我先走了。”
……
南宫静女回到御书房,就见到户部尚书在前厅打转,见南宫静女回来,喜滋滋地迎了上来,跪地说道:“参见陛下,老臣有一件喜事奏报陛下!”
南宫静女:“哦?进来说吧。”
二人进了御书房,户部尚书忙不迭地禀报道:“陛下,大喜!今日一早有户部官员来报,陛下日前贴出去的皇榜已被揭下!”
南宫静女:“哦,的确是件好事儿,对方哪里人?认捐多少银子?”
户部尚书:“此人姓谷,名枫,字春树。据说是四方钱庄的东家,认捐了四百万两白银!”
南宫静女眉头一挑:“此话当真?”
户部尚书:“千真万确!这下朝廷的赈灾款有着落了!没想到事情进行得这样顺利。”
南宫静女:“谷春树……这个名字朕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些银子哪儿来的?来路正不正?”
户部尚书讪笑一声,回道:“银子的来路保证是光明正大的,只是此人却是有些问题。”
南宫静女:“说说吧。”
户部尚书:“此人是景嘉八年的进士出身,因为殿试的排名靠后当时又没有空缺,后来到南宫威的府上做了一名幕僚,据说当时在府上很受器重,后来……出了厌胜之术一事,古春树收到牵连被刺配到了洛北做苦役,其族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他的高堂老母也死在了流放的途中,谷春树到了洛北以后生了疟疾,被士兵抛到埋屍坑内等死,万幸他命不该绝饥饿中不知吃了什么草,疟疾居然好了,然后他便逃出了洛北,回到南边做起了商人,经过几年的经营,四方钱庄的生意遍布各地……”
南宫静女恍然大悟,谷春树……原来是他!自己和他好像还见过两次,一次是景嘉九年的上元灯会上,另外一次是自己乔装和齐颜在状元塔上见过他。
突然,南宫静女的心里涌出了一种古怪的直觉,总觉得这个消失了多年的“钦犯”突然冒出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户部尚书:“谷春树这次向朝廷献上重金,只有一个要求,他希望朝廷可以免去他钦犯的身份,并且为双亲平反,准他回家修建祠堂。”
南宫静女:“朕登基以后不是发过大赦天下的旨意了么?”
户部尚书:“厌胜之术罪同欺君谋反,不在特赦范围内。”
南宫静女:“原来如此。”
南宫静女:“他只有这些要求?”
户部尚书:“是。”
南宫静女:“这个四方钱庄……底细如何?”
户部尚书:“臣来之前已经命人调出了卷宗,情况与谷春树说的都能对上,四方钱庄之前名不见经传,大概在景嘉十五年突然做大,除了钱庄,四方钱庄旗下还有,镖局,茶楼、客栈、布庄、书斋、粮铺、当铺等多个产业,每年向朝廷缴纳的税款皆记录在案,臣估算了一下,这四百万两大概是谷枫的半壁家财。”
南宫静女:“既如此,朕便下旨准了他的请求,另外还御赐他一方匾额,准许他悬挂在祠堂里,另外免了四方钱庄一年的赋税,你立刻将这四百万两按照之前出的计划进行调拨,赈灾款要及时发放到灾区,帐目要做得详细些,誊写一份给谷枫,剩下的……”
户部尚书:“陛下,谷春树有言,即便有结余这四百万两也无需退还。”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不是四十两,也不是四百两,扣掉赈灾款项还能余下一百多万两,这么多银子,真有人能一笑置之?
南宫静女不相信……
傍晚,南宫静女来到承朝宫,被告知齐颜还在书房,南宫静女本想去找齐颜的,但想了想还是进了正殿:“秋菊,去请缘君过来。”
秋菊:“是。”
片刻后,齐颜来了。
南宫静女:“坐吧。”
齐颜:“谢陛下。”
南宫静女打量齐颜,对方虽然瘦了一点儿,但精神状态不错。宫人们识趣儿地退了出去,南宫静女:“锁宫的事儿……”
齐颜笑道:“锁了也好,没了那些请安的人,难得清静。”
南宫静女以为齐颜还在生气,柔声哄道:“你若觉得吵,我免了内廷的例行请安就是了,总锁着宫像什么话?”
齐颜:“陛下做主便是。”
南宫静女:“你……还在生气?”
齐颜摇了摇头:“臣并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