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难诉终离殇
齐颜冷笑一声,看着油布包并没有接过。
李桥山也笑着,将油布包按在桌面上缓缓地推到齐颜面前:“齐缘君,主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有能力把你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同样有能力把你打回曾经的劫难中。拿着它,证明你对主人的绝对忠诚,南宫蓁蓁能给你的,主人都能给你。”
齐颜:“我并非对师傅有二心,但到了这个关头我也有我的顾虑,高官厚禄,金山银山也要有命享受,是不是?”
李桥山:“没错。”
齐颜:“我想知道事成之后,接应我的人到底是谁?弑君的罪名可不小,接应我的这个人要让我足够放心才行。”
李桥山“哈哈”大笑,回道:“齐缘君这就难为在下了,主人的性子我想你比谁都清楚,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主人怎么可能让吾等知晓?不过主人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答应你的事,自是一诺千金。”
李桥山的回答在齐颜的意料之中,面具人如此胸有成竹,证明这个人要么是朝中高官,要么就是南宫静女身边的近侍……
秋菊,陈传嗣的身影在齐颜的脑海中闪过。
自从南宫静女登基后,日常的饮食万分小心,就算是糕点茶水,在进入南宫静女口中之前都要用银针至少试三次,而且还有太常寺的官员最后再试一遍毒,所以就算是面具人的这枚棋子是秋菊或者陈传嗣中的一人,也很难成功。
但自己就不同了,上次自己从宫外买来的小吃,南宫静女直接就用了,想必面具人安插在南宫静女身边的棋子们正是看到了这一幕,面具人才会想到让自己去毒杀南宫静女!
这人到底是谁连齐颜都不知道,甚至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齐颜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立刻飞回到南宫静女的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试图从李桥山的口中套出这些棋子的身份,但失败了。
齐颜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李桥山看不出一丝破绽,将桌上的那包逍遥散放到怀中。
李桥山再次笑了起来:“如此,我也好和主人交差了。”
齐颜也从李桥山的这句话中捕获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面具人的藏身之处,可能距离京城并不远,否则她也无法这么快就洞悉一切,并且及时向李桥山施加号令。
齐颜:“请转告师傅,这件事我应承下来了。但……”
李桥山:“如何?”
齐颜:“桥山兄也知道,帝王饮食在入口前至少要过三道工序,所以即便是我也很难得手,这件事马虎不得,必须一击即中。”
李桥山:“言之有理。”
齐颜:“所以我想请桥山兄代为通传一声,再给我些时间。”
李桥山:“还请齐缘君给在下一个具体的期限。”
齐颜目色一沉,沉吟道:“再过一阵子就是南宫蓁蓁的生日了,万寿节必有宫宴,南宫蓁蓁好饮,回到甘泉宫我会请命照顾她,然后在她的醒酒茶中下入逍遥散,国丧守制三年内我都不能和她同房,那日是最好的机会。”
李桥山:“明白了,我会禀报主人的。”
齐颜:“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李桥山:“请讲。”
齐颜:“按照内廷例,有外臣的宫宴不会过子时,所以在万寿节那天的子时三刻,我会想办法出来一趟,我要看到接应的人,否则一切作罢。”
李桥山:“这个……我做不了主,你允我几日向主人请示。”
齐颜:“多久?”
李桥山想了想,回道:“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齐颜:“一言为定。”
李桥山的回答,再次印证了齐颜的猜测,面具人果然在京城附近!
齐颜出了私宅,怀揣着沉重的心事回到内廷,胸口的这包逍遥散就像滚烫的山芋一般,灼烧着齐颜的胸口。
齐颜是绝对不会加害南宫静女的,但她想……是否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拔掉面具人潜伏在南宫静女身边的桩子,不然就算南宫静女躲过这一时,隐患也会一直潜伏在她的身边。
会是谁呢?齐颜几乎把虽有人都滤了一遍,可丝毫没有头绪。
难道是面具人欺骗自己?根本就没什么桩子?
很快,齐颜便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南宫让是篡权谋逆,并非暴力推翻前朝,为了稳固民心,朝中和内廷愿意归顺的人南宫让都给予了保留,面具人是前朝公主,想要让这些前朝的人继续效命於她并非难事。
而且齐颜这些年也暗中调查过前朝的事情,前朝殇帝的确有一位同胞亲姐不知所踪,据说这位公主殿下从前的风评极佳,她与殇帝姐弟情深,殇帝登基后尊封这位胞姐为长公主。
前朝的长公主最爱纵情山水,平时喜欢带上一两名侍从乔装出宫到各地去走走,来到山明水秀之地便会结庐而居,为当地的百姓办义诊,时有不少百姓都受过这位长公主的恩惠,至少在医术方面的描述是与面具人吻合的。
齐颜还打听到:前朝殇帝很尊重这位皇姐,曾有不少死谏的老臣被关到天牢等待处置,都是这位长公主从中斡旋,救下一批忠臣。直到后来殇帝愈发宠爱万贵妃,不仅疏远的长公主还以后宫不得干政的律例斥责了长公主,长公主一气之下再次出宫游历,没过多久……殇帝便驾崩了。
南宫让还曾广发丞相手书寻找长公主回京主持大局,但这位长公主自此消失,再无音信。
长公主是如何变成面具人的,齐颜并不知道。但这个过程绝对不会像世人说的那般轻巧,齐颜看过面具人的侧脸,黑铁面具侧边露出的一块皮肤,满是狰狞的烫伤疤痕,而且面具人的声音也沙哑难闻,应该是受过很严重的创伤……
齐颜将钱通唤到书房内,吩咐道:“你到四方钱庄的据点走一趟,找到谷枫,告诉他我要一副‘腾云驾雾散’。”
钱通:“是!”
腾云驾雾散,是四方钱庄秘密研制的一种强力蒙汗药,此药并无任何副作用,只是服用者会快速陷入沉睡,若没有解药至少要睡上三天三夜打雷都不会醒,当初谷枫给柳予安吃的正是这副“腾云驾雾散”,柳予安虽然第二日就被弄醒了,头脑却不甚清楚,以至於连话都说不利索。
钱通走后,齐颜将那包“逍遥散”直接倒入花盆中,郁郁葱葱的盆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死透了!
齐颜心头一沉,眼中跳动着一簇火苗:必须要把面具人安插在内廷的桩子拔掉,这种毒物南宫静女若是不慎沾到一丁点儿,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即便她知道这么做面具人会疯狂地报复自己……
齐颜本想把油包纸也毁了,奈何这种纸包需要用火焚烧很久才会燃烧,根本不怕水泡。
她见纸包上还有些许粉末,想了想取过一本书把纸包夹在了里面,刚才匆忙忘记了,应该让钱通一并拿出去,让四方钱庄的人研究一下这副药的成分,齐颜略通医理,知道有些奇药总是需要一两味特别的草药,而某些草药只有在特定的环境才能生长,或许自己可以通过这些草药,反向推断出面具人的藏身范围!
面具人留给齐颜的阴影如山一般伟岸,她在齐颜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拯救了齐颜的生命,之后数年面具人都展现出她神仙般的手段和魔鬼一样的心肠,给齐颜烙下了不可逾越的敬畏和惧怕。
即便后来齐颜羽翼渐丰,也只是把自己和面具人定位到互相利用的关系,从不敢真正的反叛。
齐颜是怕面具人的,那是从儿时养起来的,来自心灵深处的畏惧感。
为了南宫静女,齐颜终於跨出了对抗的第一步!
齐颜小心翼翼地将夹了油包纸的书放到书架上,只希望……这一切不会太晚。
三日后,齐颜拿到了“腾云驾雾散”。
五日后,陆桥山传来消息,面具人答应了齐颜的要求,并告诉她子时三刻接应的人会在甘泉宫偏殿门外第三根柱子下面等着她,就是正对着假山的拿一根……
齐颜听了之后只觉脊背发凉,面具人对内廷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
另一边,小蝶终於做好了和南宫姝女坦白的准备,其实这些天小蝶隐隐能从南宫姝女看自己的目光中读到一丝期许,那是包含了期待和疼惜的目光,小蝶知道:聪明如南宫姝女未必毫不知情,只是对方并不在乎自己的过去,并包容着自己。
在南宫姝女的鼓励下,小蝶终於袒露了自己的身份。
……
小蝶只是我的乳名,我的名字叫诺敏,姓乞颜……曾是撑犁部汗王苏赫巴鲁与芙蓉之女……
我的母亲是渭国人,我继承了母亲的黑眼睛,得幸於此我才能在漫长的逃亡生涯中幸免於难。
五岁那年,渭国侵略草原撑犁部破灭之前,父汗将我和哥哥乞颜阿古拉送了出去,不过我与哥哥走散,我在部下的保护下又流亡的三年,后来草原上莫名多了许多城池,再也不是我们的藏身之地,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最后的几名部下护送我渡过冰封的洛川,来到了渭国。
儿时母亲曾教过我一些渭国官话,我在边境的村落里装聋作哑生活了几年,与乞丐和灾民为伍一路逃荒,后来我慢慢学会了渭国,话结识了一位无儿无女的老婆婆,她把我当成女儿一般爱护,带着我一路流浪,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过了多少年……
直到有一日我遇到了几名草原人,他们是从牲口市场逃出来的,躲在破庙里……
我不顾婆婆的反对与那些人坦白了身份,可是……那些人并非撑犁部而是唯可部落的族人,他们……□□了我。
我也因此神智失常,直到后来遇到了齐缘君……
“咣当”一声,南宫姝女无意间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还有些烫的茶水漫过她的手背,可南宫姝女却好似浑然不觉,怔怔地看着小蝶。
小蝶还以为南宫姝女厌弃自己曾被糟蹋过,心像被碾子碾过一样疼。
可下一瞬,却看到南宫姝女的眼眶中,溢满了泪花。
南宫姝女看都没看自己被烫红的手背,向小蝶伸出了手:“过来。”
小蝶来到南宫姝女身前,后者将小蝶涌入怀中……
南宫姝女的身体微微颤抖,紧紧地搂着小蝶瘦弱的身体,无声落泪。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爱的人会是这样的身份,还经历过如此残酷的过去……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国家造成的。
原来,她是比自己还要尊贵的嫡出公主,本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虽然小蝶对自己的过去讲述的很简单,可这十多年的岁月,南宫姝女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爱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先开口的反而是小蝶:“姝女?你怎么哭了?”
南宫姝女吸了吸鼻子:“我……我心里疼得不行,嘴巴不听使唤,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小蝶含着眼泪露出了幸福的笑意,反手抱住了南宫姝女,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前些日子我恢复了记忆,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所以只能把自己关起来,对不起。”
南宫姝女:“小蝶……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父皇没有发动这场战争,你也不会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小蝶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那样也就遇不到你了。”
南宫姝女:“如果可以免去你的苦难,我愿意!”
小蝶:“如果这些苦难无可避免,遇见你就是天神对我最大的怜悯了。”
南宫姝女:“小蝶……”
小蝶:“姝女,带我走好吗?我不想再生活在京城了,我想离开这儿。”
南宫姝女:“好。”
小蝶:“再答应我一件事吧?”
南宫顺像心有灵犀似的,回道:“我什么都不问。”
小蝶惊愕之余,心中流淌着暖流:她懂自己,依旧包容。
虽然有些不敢置信,南宫姝女的心中已有了真相的轮廓,关於齐颜的。
於是,这么多年来围绕在齐颜身上那些看似违和又讲不清理由的疑点也都有了答案,南宫姝女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她笃定那位曾经起兵谋反的乞颜阿古拉并非本尊,当今的皇夫,齐颜齐缘君才是真正的乞颜阿古拉,这也就是为何小蝶会叫齐颜哥哥,小蝶会说齐颜是她的家人!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那么孩子呢?玉萧究竟是谁的孩子?
南宫姝女愈发心疼了,也对齐颜肃然起敬:齐颜对小蝶的疼爱如此深沉,玉萧很有可能是小蝶……
在渭国,这种孩子带有原罪,很有可能一出生就会被族中长辈沁死或者直接胎死腹中,齐颜居然将玉箫视如己出,这份胸怀让南宫姝女很是敬佩。
齐颜来到渭国,参加科考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想到这里南宫姝女有些毛骨悚然。
继而又万分感慨,是什么让齐颜改变了主意?南宫姝女看了看怀中的小蝶,心里大致有了答案……
只是啊……
这份谎言埋藏的太深了,真的能获得谅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