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旦暮有翻覆
北上的马车又行了半日,车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齐颜想强行憋回去却惹来一阵干呕,好在今日尚未用饭,才没有吐出什么来。
车夫:“侯爷,您不要紧吧?”
齐颜想说话,奈何这咳嗽自己怎么也止不住,摆手车夫又看不见,车夫听不到答应擅自停了马车,推开车门一看:风流倜傥的北安侯正狼狈地跪在车厢里,佝偻着身躯,一手握拳压着嘴唇另外一只手捂着胸口。
车夫:“侯爷,您不要紧吧?”
齐颜摆了摆手,但车夫见齐颜咳嗽个不停便跳下马车朝着后面一辆简陋些的蓝篷马车跑去,口中叫嚷着:“大夫,大夫你快来看看。”
谷若兰掀开了门帘:“怎么了?”
车夫:“侯爷他久咳不止,您快去看看吧。”
谷若兰二话不说,背起药箱麻利地跳下马车,跟着车夫一路小跑来到了齐颜的马车处。
距离越来越近,谷若兰也听到了齐颜的咳嗽,她听出齐颜的咳嗽声不同一般,声音中带着一种共鸣,仿佛是从胸腔内部传出来的。
谷若兰面色一沉,快速上了马车从药箱里翻出针包,抓过齐颜的手撸起袖子,在几处穴道上扎了下去。
谷若兰把齐颜的胳膊搭在马车座位上放平,跪坐在齐颜身边为她顺背。
大概半盏茶之后,齐颜的咳嗽才慢慢止住,脸上不正常的潮红逐渐褪去,显出原有的苍白。
谷若兰叹了一声:“慢些呼吸,什么都不要想。”
说完收回了银针,齐颜长叹一声靠在了马车座位上,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齐颜垂下头:“继续赶路。”
车夫:“是。”
……
队伍继续出发,谷若兰看着齐颜脸上的泪痕,又看了看齐颜尚未放下袖子的胳膊。
上面有几个指甲盖大小的青色淤痕,正是之前行针的几个穴位,专管肺部经络的。
正常情况下,针刺穴位患者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谷若兰对自己的针灸手法很自信绝无刺偏的可能,那么这淤痕的原因便只有一个——齐颜肺部的病症已经严重到了一定程度,不再仅仅是内症这么简单了。
临行前南宫静女将谷若兰“赐”给了齐颜,并将内廷几乎所有齐颜能用到的药材全都装上了马车,包括齐颜所需要的那味“鹿茸血”,南宫静女直接赏赐了十二匹药鹿还有四名专门的放血工匠,王御医也把所有齐颜用过的药方都给了谷若兰,可以说是替齐颜的身体上了多重保险。
但此时,谷若兰看着默然垂泪双目空洞的齐颜,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行医多年谷若兰深知:求生欲的重要性更胜灵丹妙药。
可是她从齐颜的身上看不到一星半点儿,更致命的是:心肺相连,伤心则动肺,有肺病的人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
即便是在冷宫,谷若兰都没见过齐颜如此伤心。
纵然相识不深,谷若兰大抵也能感觉到这人性子的倔强和骨子里的傲气,就算是落泪也绝不会示於人前的……
看着这样的齐颜,谷若兰心有戚戚,悲伤顺着齐颜的眼泪也一滴一滴地浇在谷若兰的心头。
谷若兰掏出手帕,冲疑片刻才抬手去为齐颜拭泪,并没有想象中的躲闪,齐颜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人一样,一动也不动。
谷若兰:“你的病适合静养,情绪起伏是大忌。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常说:‘动怒和伤心就像一杯毒酒,饮的次数多了会要命的。’你……别这样。”
良久,齐颜才抬眼看着谷若兰,泪水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渡上了一层晶莹,齐颜喃喃道:“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谷若兰:“总会有机会的……”
齐颜摇了摇头:“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到底还是打发我走。”
谷若兰有些不明白,虽然不知道那个洛北是什么样,但总要比冷宫强百倍吧?
况且这人虽然没了皇夫的身份,却被封了北安侯有土地,有食邑,还有这么多人随行伺候着,怎么感觉冷宫反而是她的草原,而她们正在去冷宫的路上呢?
谷若兰:“不会的,我听说每逢大节日各地藩王守将是可以进京朝拜的,你们……你和陛下还是有机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有什么心里话再说说就是了。”
见齐颜笑了,谷若兰颇为不解,又听齐颜淡淡回道:“你不懂,你不懂她。”
……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齐颜更懂南宫静女了,齐颜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一别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