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允:“无妨,雪路急行军是要比平时辛苦许多,韩某冒昧深夜打扰了。”
齐颜:“韩大人所为何事?”
韩允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方巴掌大的陶瓷罐子,白日里骑马路过大人的马车,听到了咳嗽声,这是一罐秋梨露,是下官问太守府的管家讨来的,若钦差大人不嫌弃,还望笑纳。
齐颜不动声色地谢过,抬手接过了秋梨露,心中却对韩允做了一个评价,此人倒是一个心细如发的玲珑之辈,自己虽然无官无品到底是女帝安排进来的人,秋梨露并不贵重,传出去也不会构成行贿之罪,但到底是投其所需了。
韩允见齐颜笑纳,心中更喜,双手压着膝盖向前倾了倾身体:“大人,下官适才看了地图,有些心得想和大人说说,不知可否?”
齐颜:“韩大人请讲。”
韩允:“惭愧,下官虽也算得上是戎马半生,但多洛北却知之甚少,好在临行前做了些功课。”说着又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份羊皮卷递给了齐颜。
齐颜展开一看,这是一幅洛川图,上面记录了所有洛川流经的州府,郡县。
韩允直了直腰身,继续说道:“洛川一共流经九个州,三十余个郡县,共计二十八座城池,根据临行前的奏报,洛水县和胶郡两座城池已经相继沦陷,大人请看图……这两座城池可以算的上是临江城的大后方,所以眼下的临江城就成了一座孤岛,与外界的联系基本被切断了。”
齐颜点了点头,韩允继续说道:“大军若想支援临江城,势必要冲破这两座城池的封锁,或者绕道而行从其他郡县抵达洛川,再在洛川之上行军,绕后抵达临江城,大人觉得哪一路可行?”
齐颜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韩大人的意思是?”
韩允:“下官以为,这支部队既为援军,就务必要平安抵达临江城,不得有失,所以不论胜算如何都不宜与敌人发生正面冲突,应绕到后方直接支援临江城。”
对此,齐颜表示认同,但心中的忧虑却更深了。
韩允叹了一声,突然说道:“可惜立了军令状。”
齐颜追问道:“为何可惜?”
韩允:“不瞒大人,下官心生一条妙计,或可轻松破敌。”
齐颜:“还请韩大人说说看。”
韩允起身来到齐颜身边,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说道:“大人,这一片是下官适才说的那二十八座城池,其中有一些城墙坚固,粮多民广。剩下的就只是些边陲小镇,城墙大多是土坯,又矮又不结实,百姓也少。”
说到这儿,齐颜大致已经明白了韩允想表述什么,她的担忧更深了一层,这韩允已经超过了当年卷宗上的描述,如此将才……绝非巴音可以抵挡。
韩允:“下官觉得,趁着战火没有烧过来,不如下令让这些城池内的百姓全部南迁,城中所有的粮食能带走的尽数带走,带不走的或深埋或干脆焚毁,还有守城器械要全部毁掉。这些城池易攻难守,不如全都让出来,这样即便城池沦陷敌人拿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而临江城也不用疲於奔命的去援救。”
齐颜:“你是想令草原分兵?”
韩允目露赞叹,高兴地说道:“没错!大人请看,据下官所知,异族人大多聚集在这一带,此去洛川足有三百里。所以下官料定我们虽然损失了两座城池,但异族人这次出动的人不见得有多少,没准儿只有几万,甚至更少。朝廷这边加上这十万兵马,临江城就有大军二十万,我们再把守不住的空城让出来,他们势必会去攻取,守城是需要兵力的,这样异族人单个城池的作战能力会大大降低,我们只需通知毗邻洛水的其他重镇提防草原援军,全力狙击他们渡过洛川就可断敌粮道,用不了多久他们的粮草就都耗光了。只等来年开春,最冲五月洛川必会解冻,届时这些异族人就成了瓮中之鳖。到时候我军铁骑倾巢出动,定能势如破竹,一举收回失地,剿灭所有反贼!”
齐颜突然攥紧了身上的锦被,又很快松开,沉吟半晌回道:“可是……韩大人不是立了军令状么?一连丢掉这么多城池,陛下怕是要怪罪的。”
韩允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下官属实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知钦差大人……可否向陛下言明?”
齐颜:“这恐怕不行,韩将军在群臣的见证下立了军令状,即便陛下愿意相信,朝臣们怕是也要追究的。此计虽妙,韩大人还是莫要另辟蹊径了吧。”
韩允重重地叹了一声:“如此,下官就不为难钦差大人了,不早了,下官告退。”
齐颜:“不送。”
韩允走后,齐颜坐直了身体,后背雪白的中衣几乎被汗水侵透,此刻齐颜无比庆幸自己坚持上了战场,适才韩允口口声声皆是“剿灭”……凭他的才干,再加上朝廷的兵力,或许真能办到。
齐颜猛地捶了下身上的锦被:巴音啊巴音……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当初的劝告呢?
哪怕自己与南宫静女并无感情,平心而论:自己也并不赞同草原再兴战事。这些年,草原人经历了几次肃清,部族人口去九存一,如何与朝廷斗啊。
巴音啊巴音,我知你心中的仇恨和伤痛,可是……明知会输的仗,为何非打不可?
……
一转眼,齐颜离开京城已有大半个月了。
从前南宫静女下了朝就会到半边禁宫去,如今突然没了去处,竟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在齐颜离开的第三日,南宫静女就找到了新的去处代替,那就是良太妃曾经的宫殿。
如今这座宫殿已经空了,但南宫静女记得良太妃从前笃信佛学,所以她的宫殿内有一座小佛堂,供奉了几尊佛像。
齐颜走后的第三日起,南宫静女每天都会到佛堂来,抄写经书,然后在蒲团上跪着祈祷一阵。
能交代的话南宫静女已经都交代给韩允了,谷若兰也在齐颜身边,自己还给齐颜装了不少她需要的药材,似乎所有能做的事情南宫静女都做了……
就算这样南宫静女还是会觉得不安,她想再为齐颜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在看着她登上马车北上以后,似乎唯一能做的就只剩求神拜佛了。
南宫静女历来是不信这些的,但上次齐颜“中毒”的时候,南宫静女也做了祈祷,结果齐颜真的被治好了,虽然之后真相大白,那不过是齐颜的计谋而已,但这种念头却在南宫静女的心上扎根了。
仿佛只要自己诚心祈祷,齐颜就真的能平安。
自出生起二十多年,南宫静女从来没有为自己祈祷过一次,也很少烧香告佛,但为了齐颜……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也愿意试一试。
另一边,朝臣们,特别是左右仆射和六部尚书,觉得这次战争很有可能与“天命”有关,试想一下:为何洛川上前脚出现石刻,后脚就发动了战争?
南北两边已经太平了这么多年了,为何突然发生了战争?或许就是女帝陛下不尊天命,老天爷的惩罚啊!
户部官员办事神速,很快收集了渭国所有姓龙的男子,龙姓并非大姓,扣除年龄不合适的,再扣除已经婚配的,剩下的就不到十人了。
户部尚书又从里面精挑细选了三位出生地和出生时辰也和“龙”有关的男子,把画像有让宫廷画师重新美化了一番,成了三幅卷轴。
这天夜里,左右仆射和六部尚书再次齐聚户部尚书的府邸,户部尚书将三人的画像拿出:“诸位同僚且看,这三幅画像是老夫精挑细选的出生地,时辰,姓氏都带‘龙’的适龄男子。南北太平了这么多年,这次突然掀起战事很有可能就是上天的警告,既然石刻有云‘龙凤相和,可保太平’吾等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要是再不尊天命,再出什么事情也为未可知啊。”
众人其声称是,唯有兵部尚书秦德保持了沉默。
他本是晋州府出身,仕途之中幸的齐颜提携才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即便齐颜晋州人士的身份似乎已被推翻,但秦德还是打心里承认齐颜这位恩师的。
世有男子续弦,女子……再嫁虽然不是不可以,但秦德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但秦德到最后也没有为齐颜申辩半句,因为他知道:目前这个局势乃大势所趋,单凭自己是无力回天了。
再说,北安侯失踪已有大半年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或许……人已经不在了。
甚至更可怕的可能性是:北安侯借失踪潜回了洛北,这次战事的幕后主使就是北安侯呢?自己要是冒然出头,日后真相大白会不会受牵连?
最终,秦德沉默了。诸位大人也只当秦德是默认,一场逼婚女帝的大戏,在朝廷权力的最高机构秘密策划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