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颜在淮南回京前,将四方钱庄的信物一分为二,分别赠与二人,虽然四方钱庄名义上解散了,但他们二人对齐颜仍旧是忠心耿耿。
谷枫毕竟在权力的中心走过一遭,看了这道圣旨立刻就猜到齐颜被告所谓“荼毒皇嗣”之罪,其实是受了南宫让的授意。
齐颜的身份特殊,是南宫静女的驸马,若是南宫让早就有意扶持南宫静女上位,齐颜自然是为女帝登基扫清障碍的不二人选!
谷枫点透了这一点后,忠心耿耿的钱通目龇欲裂,立誓要为齐颜讨回公道。四方钱庄在北安侯失踪后曾动员一切力量,不竭余力地搜索齐颜的踪迹,连洛北都去了……却杳无音信,他们断定齐颜已死。
於是便有了告御状这一出,不过钱通并非鲁莽而来,谷枫早就将一切说辞都教给了他。
只见钱通迈着四方步来到衙堂口,抖着圣旨:“请诸位父老乡亲抬起头来!”
早就满心好奇的百姓齐刷刷地抬起头,将圣旨上的内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钱通大声说道:“大家看看这份圣旨的落款年月,诸位好好想一想,我主曾经乃是驸马,后为皇夫,若是先帝一早就有扶持女帝登基之意愿,我主自然是为女帝扫清障碍的不二人选,我主不过是忠君奉命,替先帝行了万难之事,可是女帝却昏庸发聩,不查真相,任凭朝臣过河拆桥构陷我主一世清明,导致我主失了皇夫之位,一度沦为阶下囚,最后死生不明。”
钱通:“诸位或许还不知道,女帝登基之初,淮南京畿同时天灾,朝廷却拿不出银子,是我主派人变卖资产为朝廷筹集了数百万银子度过难关,淮南之行,朝廷还是没钱,是我主再次变卖家当又拿出了数百万两银子贴补百姓,可是……我主却连领功的机会都没有,就在淮南大功告成之际,女帝突然将我主从淮南召回京城,之后便传来了入狱和离的消息!我这里还有四方钱庄大当家谷枫的手书一封,他是受过朝廷表彰的,大家总还记得吧?还有这些……都是四方钱庄为了弥补朝廷的亏空变卖的所有产业,这是过户的文书!大家看看吧……”
说完,钱通将手中的一摞纸高高扬起,撒到了人群中,这下场面彻底失控了。
钱通却还在高呼:“女帝不查,害我主蒙冤,死生不明,苍天无眼呐!”
刑部主簿早就被一条接一条的消息给轰晕了,钱通将圣旨丢到案上,趁乱拥出了衙门。
刑部主簿:“快,快快拦住他!”
衙役们提着哨棒冲了过来,可是门口却被挤得水泄不通,不少百姓有意掩护钱通,用身体顶着不让衙役过,再加上钱通身手敏捷,很快就出了人群,到堂外牵过金环乌,绝尘而去……
……
洛北。
齐颜离开的第二日,公羊槐与韩允争执不休,公羊槐不愿将齐颜叛逃之事上报京城。叛军是重罪,齐颜既然答应了三日后回来,公羊槐觉得只要齐颜回来,自己再想个办法搪塞过去性质就不一样了,但韩允是立下过军令状的,这位监军是自己带到这里的,现在成了逃兵韩允是有连带责任的,欲摆脱嫌疑必须要成为首告才行。
韩允和公羊槐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韩允思来想去,觉得不管这位监军是什么身份也不能因此害了自己,即便女帝陛下再三嘱咐要照顾好他,於是韩允背着公羊槐写了一封告书,派了心腹趁着夜色离开了临江城,从洛川上绕道送往京城……
另一边,公羊槐也收到了一封家书,写信人是公羊槐的大哥,信的内容是公羊槐的父亲公羊忠口述的。
主要是告诫公羊槐此战必须要取得胜利,如今朝廷变天了,陛下一夜之间惩治罢黜囚禁了五位尚书,还有不少官员都受到了牵连,朝廷里头人心惶惶,女帝陛下性情大变,圣意难测,公羊忠担心若是公羊槐这次打了败仗,会连累整个公羊一族。
而另一边的胶州城,则是截然不同的场景,自打阿古拉回来,巴音每日都和齐颜彻夜长谈,金兀术在一旁斟酒,烤羊美酒,夜夜大醉。
二人分别了这些年,聚少离多都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对方说,齐颜也很珍惜与巴音在一起的时光,二人追忆年少时光又说了不少离别之后发生的事情,当然还有齐颜不在的这几年,金兀术的近况。
齐颜听说金兀术的箭法已有小成,骑术也是后发先至,比许多同龄孩子要好了,欣慰不已。
金兀术追问远在京城的妹妹的事情,齐颜也说了很多,当听到齐玉萧时常将陪读男孩子的头敲得满头包时,金兀术笑得直打跌,嚷着要见一见妹妹,想要教她骑马射箭,让旁人再不敢欺负她……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到了最后一夜,明日就是三日之期,齐颜让金兀术早些回营休息,盘膝坐到巴音对面:“安达,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巴音:“只管说就是了。”
齐颜:“我有言在先,你要听我说完,不许吵闹,更不能发脾气。”
巴音憨笑一声:“成。”
齐颜:“明日,我要回去了。”
巴音瞪圆了虎目,还没等发作,便对上了齐颜无奈的目光:“你答应我不发脾气的,听我说完。”
巴音憋得难受极了,但还是重诺地点了点头。
齐颜:“我离开之后,我希望你立刻带着撑犁部的族人回到草原深处去,你别忘了当年撑犁部和唯可部的灭亡,全部都是因为图巴部汗王额日和,若是没有他,渭军或许连洛水都过不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图巴部投靠了南渭朝廷使得他们的族人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存,但撑犁部和唯可部却去九存一,你怎么能如此糊涂?带着仅存的族人给图巴部做嫁衣?”
巴音听到齐颜这么说,彻底忍不住了,抬起手拍打自己已不生毛发却满布伤疤的头,怒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样子,这些都是渭国人留下的!我阿爸死在渭国人的手中,还有大汗可敦,撑犁部所有的伤痛都是渭国人带来给我们的,图巴部虽然伙同了渭国人,但图巴部从来都没打赢过我们撑犁部,他们到底也是天神的子民,但渭国人不是!我们死了这么多族人,你说到底是渭国人杀的多!还是图巴部的人杀的多?!”
齐颜:“巴音……”
巴音却怒极了,一把抓住了齐颜的衣襟,怒道:“我看你是被渭国的那个女人迷得昏了头了,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了?你告诉我,你连撑犁汗王都不做了,是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齐颜浅浅地叹了一声:“巴音,其实……我是女子。”
巴音愣住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齐颜:“你疯了?是不是得了癔症了?胡说什么?”
齐颜:“你先把手松开,容我把话说完。”
巴音缓缓地松开了手,齐颜看着桌上倾倒的酒碗,缓缓道:……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齐颜将所有的事情都和巴音交代了。
巴音怔怔地看着齐颜,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安达竟然是一个女人。
齐颜:“当年六位托孤王爷因为我母亲是渭国人,对册封可敦一事百般阻挠,父汗为了与母亲长相厮守撒下这个谎,本以为可以等生下儿子后再恢复我的身份,却没想到出了后来的事情……巴音,我是女子。”
巴音烦躁地挥了挥手:“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又如何,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安达,你是汗王!”
齐颜:“巴音,你别忘了我母亲是渭国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渭国人的血脉,当年父汗与母亲百般恩爱,从未嫌弃过母亲的身份,大战在即,父汗更是因为不舍母亲,甘愿留下才会殒命。我乞颜一族从没有抛弃发妻这一说,我与静女更是如此,她为了我已经牺牲了太多,更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我就算是死了……也绝不能弃她而去。”
说道这儿齐颜咧嘴一笑,喃喃道:“父汗被尊为草原猛虎,弓马骑射均是一绝,我作为他的女儿没有继承父业,倒也得了一份痴情。巴音……我不想在你和静女之间做取舍,若你能听我一句,带着撑犁部的族人退到草原深处去吧,图巴部狼子野心,朝廷是不能再留他们了。”
巴音红着眼,盯着齐颜:“若我不答应呢?”
齐颜:“那我就死在两军阵前,死在泾渭之界,洛川之上,泾渭大军大可从我的屍骨上踏马而过,径自厮杀。”齐颜的这句话说得决然,镇住了巴音,也伤了巴音。
巴音红着眼睛,一连说了几个“好”起身离开了齐颜的营帐。
次日一早,巴音出现在了齐颜的帐篷外,齐颜已经准备离去了……
巴音:“执意要走?”
齐颜:“嗯,是兄弟就别拦我。”
巴音:“我若非要拦你呢?”
齐颜:“我不想为难你,更不想辜负静女,若你强留,我唯有以死明志。”
巴音大笑了一阵:“今日你踏出城门,就不再是撑犁部的汗王了,你是叛徒!”
齐颜:“撑犁汗王之位,我愿传给古奇一族,传给你。”
巴音:“哈哈哈哈……我古奇一族誓死追随乞颜家,你走了,金兀术就是下一代汗王,我会好好把他养大,重拾撑犁部的荣耀!”
齐颜:“……我走了。”
巴音却抬起手挡住了齐颜:“等等,有件东西你带着。”
齐颜:“是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巴音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张开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断了自己的小拇指。
鲜血喷了齐颜一脸,巴音却只是闷哼一声,弯身将自己的小拇指捡起,抓过齐颜的手将断指拍在了齐颜的手心,顶着一头的汗说道:“按照草原习俗,背叛安达之情者视为死敌,主动断义者需自断一指以斩断情分!我古奇巴音今日与你乞颜阿古拉断指绝义,今日你只管离去,我绝不拦着你,但若下次再见,我一定会斩下你的头!”
齐颜看着掌心的断指,小指还在动着,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心中更是犹如刀绞,痛得钻心刺骨。
齐颜:“巴音……你为何如此?”
巴音:“多说无益,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见齐颜不动,巴音重重地推了齐颜一把:“走吧,今后不要再有负担。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
齐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胶州城的,公羊槐带了几千人在原地接齐颜,看到齐颜出城开心地飞马而来,却见齐颜的脸色苍白如纸,脸上的血迹愈发刺目。
公羊槐大惊:“铁柱!你怎么了?”
齐颜双目无神地望着公羊槐,突然喉头一热,喷出血来。
公羊槐:“铁柱!”
齐颜却已经坠马,昏死在皑皑白雪中,紧握的拳头里,渗出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