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后, 高中部的教学楼就冷清了许多。
高三的学生都在做最后的奋战,高二高一的学生也被这气氛感染,下课后出去玩的人大大减少。
当然, 更重要的原因是——天气太热了。
唯一不被影响的就是篮球校队, 他们今年杀进了市级比赛的前十名, 现在每天都霸占体育馆做训练。
这导致了其他班级的体育课一旦撞上他们的训练时间,就不得不挪到操场被迫暴晒。
在怨声载道下,有些班级索性把体育课改成了自习。学校也怕学生晒中暑,还不如让他们在教室里待着。
医务室的客流量与日俱增, 大多都是中暑和吃冰棍吃坏肚子的。校医老师再三叮嘱,让广播站每天提醒一遍天气热要注意的事情, 但还是有人不长记性。这导致她每天待在医务室的时候都臭着一张脸, 谁见了都怕。
叶晚回到学校最开始的那两个月,一直是医务室的常客,但现在医务室已经不是安静的地方了, 她就更加神出鬼没,有时候连白恬也找不到她在哪。
班上的同学们起初还会在意一下叶晚的状态,后来发现老师们都默许她隔三差五不来教室,大家就逐渐接受了这个变化。
尽管叶晚名义上还是班长,但是班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了别的班干部处理。
唯一没有变的, 就是叶晚的成绩。
新的月考放榜时,众人看着布告栏上的排名, 对着第一的那个名字感慨着天才和凡人的区别,然后又被第二的总分数吓了一跳。
竟然只跟叶晚差二十分。
第二名自然是高一的人气王, 赵玥岚。
她好像从来都不在意成绩和排名, 每次都是别人看了之后跑去告诉她,听完之后她的表情都不曾变过。
C班的人对於赵玥岚的语文成绩非常痛心, 因为在他们眼里,赵玥岚完全有实力超过叶晚,就是输在了从小在国外长大这点。
语言环境造成的差距很难短期内填补上,赵玥岚显得很无所谓,她的校园生活丰富多彩,犯不着跟成绩死磕到底。
但C班里跟赵玥岚关系好的人却更担心另一件事。
“这一年马上要结束了,以玥岚整年里的平均成绩,下学年进A班是妥妥的了。”
众人梦寐以求的目标,赵玥岚轻松就能实现,他们其实是很替赵玥岚感到开心的。但是更多的却是不舍得。
又有人说:“没关系啊,不就在咱们楼上嘛,随时可以找她玩啊。”
一群人心情复杂地讨论了几句,然后转移了话题。坐在一旁的石媛媛转着手里的笔,不知在想什么。
话题中心人物此时此刻正在A班的教室门口,被几个人围在中间聊天。
刘然扭扭捏捏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那副明明想去搭话却非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让周围的人都憋着笑。
“刘然,你的女神就在门口,你没看见吗?”高熙站在讲台上,率先起哄。
其他人跟着闹了起来,把刘然急得脸都红透了。
“胡说什么呢你们!”他一跺脚,从后门溜出去了。
白恬迎面走过来,看到急急忙忙的刘然,问:“你尿急啊?厕所在那边儿。”
刘然羞愤地瞪了她一眼,从转角处下了楼。
白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走向教室。
站在一群人中间犹如鹤立鸡群的赵玥岚早就看到了她,向她招招手,喊了一声:“白恬。”
她跟周围的人说了句,然后走过来,搭上白恬的肩。
白恬正热着呢,甩开她的手,不耐烦地道:“热死了。”
赵玥岚“切”了一声,随手搭在走廊的栏杆上。
“什么事劳烦您跑一趟?”虽说两人就隔着一层楼,但大多时候还是短信联系。
白恬退了退,躲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
赵玥岚看着她,无奈地道:“我猜你没看到我早上发的消息。”
白恬这才想起来,回道:“今天忘带手机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忘在家里。”赵玥岚斜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二姐回来了,今晚要来舞蹈教室免费上节课。你来吗?”
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多半是为了给舞蹈教室做宣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白恬点点头:“去啊,多好的机会。我能要个签名吗?”
赵玥岚笑了起来,戳了戳她的额头,回答:“你别拿出去卖就行。”
被说中心思的白恬选择沉默。
高一晚自习下课比较早,白恬收拾完东西走到校门口时,正巧遇到赵玥岚。
她跟一群人道了别,才走过来。
两个人结伴走到公交车站,一起坐车到了舞蹈教室。
三个月的基础训练已经让白恬的身体没有最开始的僵硬,她在家里也会压压腿拉拉筋,虽说初衷是为了长高,但渐渐地白恬也喜欢上了身体自由舒展的感觉。
那会让她觉得自己的重量在某一瞬间消失,就好像地心引力短暂失效一般。
白恬和赵玥岚到教室里的时候,赵尔言正在跟一群老师交流心得,收获了一众崇拜的眼神。而赵一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臭着一张脸,周围的气场写着“生人勿近”。
赵玥岚先走到赵一鸣边上,小声问:“怎么了?二姐回来你怎么这个表情。”
白恬在旁边坐下,不明所以地看着赵一鸣。
大多数时候,赵一鸣都是一个合格的大哥。他很会照顾人,舞蹈教室里的每个老师和学员他都尽心照顾,从来不发脾气,也不给人脸色看。
白恬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表情。
赵一鸣板着脸没有说话,那边的赵尔言已经走了过来,先是给了赵玥岚一个拥抱,然后又跟白恬打了个招呼:“是恬恬吧?真人比照片里还可爱。我给你带了礼物,待会儿给你。”
就和演出视频里一样,赵尔言是个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美人。
她的气质比赵玥岚更出众,笑起来的时候让白恬想到了迪斯尼的公主。
白恬也对她笑了笑,从第一印象来说,赵尔言给她的感官很好,是一个亲和力非常强的人。
赵尔言跟赵玥岚很久没见了,两姐妹在一旁聊起了天,从头到尾她都没看赵一鸣一眼。
白恬敏锐地发现,赵一鸣的脸更黑了。
她有些纳闷,不是说他们三兄妹的感情很好吗?
没多久,白恬就发现自己被赵玥岚忽悠了。
赵尔言的课并不是今天晚上,而是明天下午,也就是周六。
今晚上是他们的聚餐时间,赵玥岚深知白恬要是知道聚餐就不会来,干脆先把她给忽悠了过来。
白恬在赵尔言的温柔攻击下,根本拒绝不了,只能跟着一群人去吃饭。
她偷偷瞪了赵玥岚一眼,眼神凶狠,两个眼珠子分别写着两个字,合起来是“明天算帐”。
等到了预定好的中餐厅,白恬才明白为什么赵一鸣的脸那么臭。
赵尔言不是一个人回来休假的,她还带了自己在国外的男友。
这可把某位深度妹控给气坏了,到现在都没给赵尔言好脸色看。
赵玥岚对白恬摇摇头,让她别理赵一鸣,这闷葫芦短时间内都消不了气的。
赵尔言的男友名叫甄萧,也是华裔,老家在首都。两人在留学时认识,这次一起回来主要是为了见一见赵尔言的家人。
甄萧相貌俊朗,谈吐得体,看得出来家教非常好,跟赵尔言站在一起就是金童玉女。白恬觉得赵一鸣的要求可能太高了。
赵玥岚却小声道:“在他眼里,谁都配不上我姐。”
白恬窘了,这不就是老父亲的心理吗?
跟文化人一起吃饭是很舒服的事,甄萧和赵尔言经常周游世界各地,见多识广,却又不会在言语中标榜自己的优越,反而非常谦逊。
舞蹈教室的老师们不停向赵尔言请教专业知识,白恬和赵玥岚两个小孩子插不上嘴,也乐得埋头吃饭。
唯独赵一鸣显得沉默且格格不入。
甄萧几次三番试图跟他搭话,但都被无视了。他也不尴尬,脾气很好地顺着赵一鸣说话。
倒是赵尔言有点生气了,虽然还是笑着聊天,但白恬依然感觉到了她隐藏的情绪。
被迫围观了一场激烈的修罗场,白恬默默地祈祷着不要卷入战火中心。
老师们很有眼力见,吃完饭后就走了,只留下这一家人。
白恬也想走,但是赵玥岚疯狂对她眼神暗示,求她不要留自己一个人面对修罗场。
心软的白恬只能继续坐着,慢吞吞地吃东西。
等外人都走了,赵尔言终於收起了脸上的笑,先去结了帐,然后回包间里拉着甄萧的手走到门口。她看着生闷气的赵一鸣,说了句:“我们先回去了。”
赵一鸣没理她。
白恬抱着赵尔言塞来的礼物,跟赵玥岚面面相觑。
等包间里只剩下三个人了,赵玥岚才开口道:“大哥,你这样让二姐很没面子的。”
她想了想,又道:“就算你不喜欢甄哥哥,也应该客气一点。咱们不能让别人看不起二姐啊。”
赵一鸣坐直了身,看着赵玥岚道:“你知道在首都,姓甄的有钱人有几个吗?”
赵玥岚没听懂,疑惑地看着他。
赵一鸣又问:“在这两个条件下,祖籍跟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又刚好跟她同龄的人,你觉得有几个?”
这下赵玥岚听懂了,她张了张嘴,看着赵一鸣,问:“不会吧?”
赵一鸣叹了口气,最后道:“我不是不给她面子,我是怕爷爷不肯给她面子。”
白恬搭上回家的公车时,已经快要十点半了。
她跟赵玥岚从中餐厅离开的时候,赵一鸣还在包间里闷头吃饭。毕竟钱都给了,总不能空着肚子回家。
赵玥岚神色复杂地跟白恬解释了一下,赵一鸣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白恬并没有很好奇,但也就当听了一个故事。
赵玥岚的爷爷赵之杭退休前是国家书法协会的副会长,他做了一辈子的文人墨客,生性高洁,年轻时更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正直之人,最见不惯以强欺弱。
所以那时候的赵之杭只要是见到了不平之事,就一定要出手帮忙,不计较自己的得失。
最早他有家世护航,那些被他曝光好事的人敢怒不敢言,但却把仇给记下了。
后来赵家落败,双亲因病逝世,整个赵家只剩下了赵之杭一个人。曾经被他得罪过的人便纷纷落井下石,妄图将他踩进尘土里再也爬不起来。
赵之杭却没有从此一蹶不振,他最落魄时连一个馒头都要分成三顿来吃,可就算这样,生活也没把他的傲骨给压垮。
就是在这时候,他遇见了无数青年才俊都仰慕着的官家小姐——孟连枝。
孟连枝是那时候少有的女知青,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孟连枝不仅有才华,样貌也是万里挑一。
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可以说是无数青年都梦寐以求的妻子。但她最后却选择了穷困潦倒的赵之杭,也因此和家里断了来往。
没错,这就是赵玥岚的爷爷和奶奶。
他们在最落魄的时候喜结连理,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互相扶持着一路走到今天。岁月没有太过亏待他们,至少在白恬的眼里,他们这一生很幸福。家庭和睦,子孙都懂事又优秀。
但赵玥岚却有些低沉地摇摇头,道:“其实爷爷和奶奶,一直有个心病。”
“我爸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孟连枝生下赵玥岚的父亲——赵衡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
那时候孟连枝与赵之杭刚刚结婚一年,她怀上孩子几个月后,就把教师的工作辞了,在家里安胎待产。
一家的开销突然就压在赵之杭一个人身上,他一个大少爷出身的文人,为此干起了体力活,夜里还要赶着给杂志社写稿子赚点外快。
那一段时间差不多是两人在经济上最困难的时候,他们都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少爷小姐,尤其是孟连枝,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
但尽管这样两个人也过得很快乐满足,早早就开始给孩子准备了衣物和长命锁,连名字都取好了。
可好景不长。
赵之杭曾经得罪过的一个人在那一年突然走运,水涨船高,生意越做越大,一眨眼就成了家财万贯的富商。
那人咽不下这口气,开始想方设法打压赵之杭,给他设了一个局,一点点引着他跳进陷阱。最后,赵之杭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锒铛入狱。
就这样,那人也还不肯罢休,想让赵之杭死在牢里。
孟连枝大着肚子四处奔波,求曾经的熟人搭把手,她相信赵之杭是被冤枉的,可是别人都不信。
或者说,不敢信。
这一次,赵之杭彻底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他几乎先陷入了绝望中。
孟连枝整日以泪洗面,却从没放弃过替赵之杭洗刷冤屈的机会。
她在已经断绝关系的娘家门口跪了一整夜,那时已是腊月,晚上下大雪,如果不是路过的人发现了她,等到天亮时门口就只剩下一具冻僵的屍体。
孟连枝的父亲终於同意了帮忙救赵之杭。
可是等赵之杭出狱回家,见到的就是流产后奄奄一息的妻子。
这样的深仇大恨,任谁都不会忘记。可是赵之杭一无所有,无力去硬碰硬,仇人却一日比一日站得更高,成了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这个人姓甄。”赵玥岚最后道。
白恬并没有从赵玥岚口中得知这个人的名字是什么,又在首都拥有什么样的财富地位。
但她不需要知道,也不该知道。
她只清楚,赵尔言这桩婚事,多半是成不了的。
想了想甄萧那张温和的脸,白恬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虽说长辈的恩怨不该影响到小辈身上,可是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在前,两边又怎么可能再成为一家人呢?
从公车上走下来,白恬顺着路灯往家里走。
她不知怎么觉得心情有点沉重,忍不住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但下一秒白恬就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一个普通老百姓,上哪去体验这种琼瑶小说的桥段。
老房区的小巷里灯光不太亮,白恬踩在有些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感受着夜晚的微风,轻轻呼出一口气。
身后传来不太明显的脚步声,白恬听见后一怔,不露痕迹地加快了脚步。
那脚步声也跟着加速,她抱着书包摸了摸,才想起自己没带手机。
眼看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白恬突然停下来,等对方没反应过来时突然跑了起来,向着前面飞奔。
身后的人也追了上来,白恬一边跑一边看着周围,想找个地方躲一躲,两边的老房子又都暗着,什么也看不清。
白恬飞快地跑着,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脱身,就突然被一只手给拉进了阴暗的角落里。
她惊了一跳,正打算抬腿踢过去,却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人捂着她的嘴缩在角落,等脚步声越走越远之后,才松开手。
白恬喘了口气,看着一身黑的人,问:“你怎么在这里?”
叶晚脱下鸭舌帽,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在昏暗的地方看不太清楚。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白恬,半晌后才道:“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白恬愣了愣,低声回答:“手机忘带。”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了?”叶晚又问。
白恬想了想,如实回答道:“跟赵玥岚一起吃饭。”
叶晚突然靠近一步,沉默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