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教学楼异常空旷, 连灯光都暗淡了。
白恬抱着书包,耐着性子等面前的人说完后,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问:“那我能不能问一下, 叶晚的前任是谁?叫什么名字?”
文心蕾一愣, 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但仔细一想这个反应似乎也算正常。
她冲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白恬又问:“她的前前任,还有前前前任,都叫什么名字?”
文心蕾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 看着她的眼神显得不太友善。
白恬笑了,慢悠悠地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啊。”
“那麻烦你让一让, 我要回家了。”白恬将书包一甩, 搁在肩上,绕开文心蕾走出花坛。
她刚走出几步,又突然转回身来看着文心蕾, 提醒道:“小朋友不要太晚回家,很危险的。”
“你!”文心蕾指着她,正要说什么,白恬却已经转回头直接走了。
她跺了跺脚,这会儿才发现天色早已经黑透, 学校教学楼的灯也关了一大半,周围黑得甚至看不太清东西。眼看着白恬的身影就要消失, 文心蕾心里一慌,连忙追上去。
白恬听着身后紧跟的脚步声, 笑了笑, 没有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校门口,刚经过保安室, 门外等了许久的人就站直身走过来。
她看着文心蕾,皱着眉问:“你又不值日,怎么现在才出来?”
文心蕾心虚地看了一眼白恬,走过来挽住叶晚的手,随口道:“我上厕所。”
说完还用余光瞥了一眼白恬,见对方没有拆穿的意思,才真的放下心来。
叶晚和白恬对上眼神,只一秒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无声地叹口气,没有说什么。
文心蕾拉了拉叶晚的手,道:“叶晚,我们回家吧。”
她说着看了一眼白恬,眼里全是挑衅。
白恬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抬手挥了挥,转身往车站走。
身后的人却叫住她,问:“你今天一个人回家?刘然呢?”
“他有事要忙。”
叶晚想了想,说了句:“等我一分锺。”
说完就拉着文心蕾把她带到一旁等着的轿车旁,白恬站在原地看着她,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文心蕾竟然听话地上了车。
等车开走了,叶晚快步走回来,拉起白恬的手,轻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白恬看了眼时间,明知道她的用意,但还是没有拒绝。
等到两人慢悠悠坐着公车回到白恬的家时,夜已经很深了。白老三坚决不同意让叶晚一个人打车回家,於是她顺理成章地再一次住下来。
白恬默默地看着事情演变成叶晚预计好的样子,转头回房间给她找了干净的睡衣。
叶晚比划了一下,发现是很合身的新衣服,甚至连标签都没摘。她无声地笑了笑,穿上睡衣走出浴室。
等关了灯,两人躺在床上,依然是叶晚先打破了沉默。
“心蕾找你说了什么?”
白恬其实没有计较这件事,在她眼里,文心蕾还是个小孩子,计较起来反而显得自己没道理。
“没说什么,就是来放个挑衅技能拉仇恨。”
叶晚好笑地道:“看来仇恨没拉稳。”
她顿了顿,翻过身来看着白恬,轻声道:“其实心蕾知道的关於我的事情,大多都是她自己乱猜的。我不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但肯定距离事实有一定偏差。”
“我们俩虽然是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但真正相处的时间很少。也就每年过年的时候外加偶尔她暑假不忙的时候,满打满算可能还没有我们俩朝夕相处的时间久。”
叶晚点了点白恬的鼻子,收回手,继续道:“因为她对我的占有欲太强,很多事情我其实不愿意让她知道。可是越这样她越觉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再加上她电视剧演多了,想的东西也乱七八糟的。”
白恬“嗯”了一声,直白地道:“她其实挺单纯的,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所以我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说的东西也没有多大把握。”
她没说文心蕾到底说了什么,叶晚也不再多问。她觉得以白恬的头脑和性格,莫须有的事情自然能分辨得出来,自己解释太多反而显得心虚。
比起这些,叶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这也是她今晚要留下来的原因。
“白恬,你上次说的那些话我想了很久,发现我的自作主张的确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这的确是我的错。”
她看着白恬抬起来的脸,伸手将她眉毛上的发梢轻轻拂到耳后,继续道:“可能是从小到大的性格使然,我很少对别人畅所欲言。长辈无法理解我,同龄人又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所以渐渐的我就不再对倾诉这件事抱有期望。”
叶晚看着白恬的眼睛,笑了起来,小声说:“是我忘记了,你其实是跟我一样的人,在你面前我可以说很多事。”
“因为你能听懂,也能理解我。”
她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慢慢收起来,沉吟片刻,才继续道:“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不能。”
白恬看着她,沉默地抚上她的脸。叶晚的双眼柔和下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叹息一声道:“等尘埃落定,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白恬摇摇头,开口道:“我从来都不是想要窥探你的秘密,我尊重任何人的隐私。”
她的手从叶晚的脸上一点点滑落下来,然后轻轻搂住她的肩。这是白恬第一次主动拥抱叶晚,所以她显得有些笨拙。
“我只是需要确认,我究竟应不应该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你。”
女孩青涩的身体还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叶晚被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却有一些酸涩突兀地涌上来。
她闭上眼,轻轻回抱住白恬。
算了,她想。
就让她贪心一点,自私一点。
其他什么都可以,唯独白恬,她不想再放手了。
陈惠茹失踪的第七天,刘然终於查到了那个男生是谁。
他顶着一双黑眼圈,坐在白恬前桌的位置上,拿着自己的绝密档案笔记本,对她和赵玥岚道:“周小行,17岁,职中高三学生,跟张老五一个班,也是张老五的小弟之一。他住在北二街的教师公寓,正好就是陈惠茹平时上补习班的地方。”
“但是奇怪的是,他家附近的人都不知道周小行失踪的事情,连他父母也对他失踪这么多天没什么反应。”
白恬想了想,猜测道:“既然他跟着张老五混,不回家一定是常事,他父母说不定还没意识到他这次是失踪。”
赵玥岚点点头:“很有可能。”
白恬立刻道:“你查到他家具体是几楼几号了吗?”
刘然点点头,问:“你该不会是想……”
白恬和赵玥岚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刘然叹口气,认命地道:“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放学后,三人提着水果篮按响了周小行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奇怪地看着三个人,问:“你们找谁?”
赵玥岚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说:“阿姨好,我们是周小行的同学,请问他在家吗?”
有的人是天生能让人产生好感的,中年女人看着赵玥岚,露出一个笑来:“小行的同学啊,他还没回来,你们找他什么事啊?”
赵玥岚面不改色地道:“是这样的,阿姨,小行说他生病了在家养病,我们来看看他。”
中年女人的脸色一变,又很快笑了起来,道:“是这样啊,你们先进来坐会儿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拉开门,让三人走进去。
白恬悄悄对赵玥岚比了个大拇指。
刘然则是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小行家里的环境。
屋子里是标准的两室一厅,简单装修了下,很朴素,生活气息也很重,看得出来就是平常的小老百姓的家。
暗自有了计较后,刘然和她们在沙发上坐下,把水果篮递给了中年女人。
“你们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啊。”她笑眯眯地接过来,又给他们拿了点零食瓜果,招呼着他们别客气尽管吃。
赵玥岚左看看右看看,问:“阿姨,小行不在家啊?那他身体是不是好多了?我们还想着他两天都没来学校,千万别是生了大病。”
她说得很自然,中年女人没生疑,反而是吃了一惊,问:“他两天没去学校?”
赵玥岚点点头,故作疑问:“阿姨您不知道吗?班上的同学说他七天前就没跟大家联系了,所以我们才来看他的。”
中年女人一愣,顿时想起了什么,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那我去给他打个电话,你们坐会儿啊。”
她走进房间里,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打量起了屋里的摆设。
这一家应该是三个人住,鞋柜的鞋子和墙上的全家福足够确认这点。
通过墙上的照片,他们终於看见了周小行长什么样。刘然蹑手蹑脚地拿出手机来拍下照片,然后迅速回到沙发上坐下。
没多久,中年女人走了出来,脸色有点不好看。
“这臭小子,居然关机了。他真的是七天前就没跟同学联系了?”
刘然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他原本国庆节还跟我们约好了出去玩儿,但是没来。周一开学班主任说他自己打电话请了假,然后一直没来学校。”
后半句话倒是真的,刘然问过了职中跟周小行同班的人。
看着中年女人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赵玥岚自觉地道:“阿姨,既然他身体没事,那我们就先走啦,还得回家写作业呢。”
中年女人回过神来,笑着把他们送出门,然后立刻给还没下班的丈夫打了个电话。
三个人离开教师公寓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估计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去报警了,多了这条线索,要找陈同学应该会容易一点。”白恬冷静地分析着,赵玥岚却摇摇头:“这样只会被定义成两个人私奔,根本不可能立案调查。”
不立案的话,除非两个人自己回来,否则希望不大。
在这个火车票还没开始实名制的年代,想找到两个自己出走的人真的太难了。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这个时候,身为未成年学生的无力感就非常清晰可见。
他们三个人再如何想要帮忙,也没有那个能力,只能徒增烦恼。
白恬摆摆手,开口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再继续下去就是自不量力多管闲事了。”
刘然却还沉默着,没有接话。
赵玥岚何等聪明,早就摸清了刘然的性格,她无奈地看了白恬一眼,轻轻摇头。
等到和赵玥岚分开,白恬和刘然走在回家的路上,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劝你不要。”
刘然低着头不说话。
“你想从张老五那里下手查,就不可能避免去接触那帮人。刘然,你这样做只会把自己也陷入一个糟糕的情况里。”
“我知道,但是你也看见了,陈惠茹的妈妈哭得那么惨,我真不敢想如果陈惠茹出事了,她怎么办。”
白恬也沉默了下来。
她大多时候都是冷静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不去做涉险的事情。可也因为这样,白恬总觉得自己的心是冷的。
她好像还在青春年代,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特质。
那些冲动,不计后果,为了某件事而不顾一切的热血,白恬都没有。
因为她做事总是在那之前衡量好利弊,然后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去做。
活到现在,白恬只有在面对叶晚的时候,才短暂地放下了思考,只凭本能去做。
忘了是谁说过,穷人是没有冒险的本钱的,因为稍有差池,就会落得一无所有。白恬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她不敢去涉险。
於是她开口道:“你只看到陈惠茹的妈妈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事你妈会怎么样?”
刘然不说话了。
白恬拍拍他的肩膀,两人在家门口分开。
白老三今天比往常早了半小时回家,白恬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客厅里算这个月的帐本。
白恬走过去,放下书包坐下来,看着他焦头烂额地算着,然后道:“我来算,你先去洗澡休息吧。”
他看了白恬一眼,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不会。”
但还是放下笔记本,去了浴室。
白恬好笑地摇摇头,拿起计算器开始迅速地翻着帐本。
等白老三飞快地洗完澡出来,白恬也早就算好了,她看着穿得整整齐齐出来的人,问了一句:“三舅,我爸妈的照片你放哪了?”
白老三抆着头发,奇怪地看着她,问:“不是你让我收起来的吗?”
说着还是走进了卧室里,几分锺后,他抱着一个箱子出来,坐在沙发上。
白恬看着他拿钥匙打开箱子上的锁,又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掀开箱子来。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本相册,还有一些杂物。
白恬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来看。
於是那些许久都不曾去触碰的记忆,席卷而来。
以前的白家,远没有现在这样冷清。白恬依稀还记得,那时所有人都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姥爷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给大家做早饭吃。白恬要是睡晚了,就会错过那金黄酥脆又香又有嚼劲的煎饼,所以她从来不睡懒觉。
大家坐在餐桌边,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早饭。她的爸爸会边看报纸边喝豆浆,然后被姥爷训斥几句,悻悻地放下来,却还是边吃早饭边偷偷摸摸地瞥几眼报纸。
妈妈总是起得最晚的那个人,因为她晚上都在备课和批改学生们的作业,第二天还要第一个去学校监督学生们上早自习。
姥爷经常劝她别做班主任了,身体吃不消,当个任课老师总归是能轻松很多。
妈妈却左耳进右耳出,还说:“谁让我就是天生的操劳命。”
爸爸听了,推推眼镜,讥讽一句:“你眼里就只有你们班上的孩子,恬恬的事你怎么不多管管?”
每到这种时候,妈妈就会给他一个白眼。
但他们拌嘴也是每天都有的事了,大家都当没听到,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饭。
白恬是爸爸心里最重要的人,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不管多忙都一定要亲自送她上学,下午也都准时来接她,还因此在路上不小心出过车祸。
那也是白恬唯一一次见过妈妈偷偷抹眼泪,她心想,原来妈妈也是很爱爸爸的,只是爱跟他作对拌嘴而已。
妈妈身为班主任,要管班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所以白恬的家长会她从来没有出席过。
爸爸经常因为这件事而不开心,隔段时间就要跟妈妈吵架,说她心里没有自己的女儿。
“你但凡对咱们恬恬有你对那个小萱的一半好,我都不会跟你吵架!”
爸爸生气起来的时候很可怕,就算他们关在卧室里吵架,睡在隔壁的白恬也能听到。
“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啊?小萱那孩子多可怜你不知道吗?!你居然为这件事跟我吵架?恬恬有你有我,还有这么多人爱她,小萱什么都没有啊!”
“别人家的孩子最重要!你知不知道恬恬的班主任都以为她是单亲家庭?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恬恬的妈妈。班上的小朋友也因为这个事情欺负恬恬,说她是没妈的孩子!白月欣,你听着这话你心里不难受吗?”
白恬躲在被子里,听着隔壁的声音始终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