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混乱维持了将近一分锺, 才逐渐地平息。
审判长皱着眉头,等旁听席恢复安静后,看向石律师开口道:“辩护人请继续。”
中年女人虽然没有被审判长二次警告, 但法警就站在她面前, 时刻监督着她, 令她也忍不住发怵,总归是安静下来。
没有第三方的干扰之后,石律师的询问进行得很顺利。他一步一步陈列证据,向卫铮提问, 给法庭上在座的所有人大致描绘出了案发当晚的过程。
而他对面的公诉人席位上,年轻的检察官眉头紧锁, 蓄势待发。
石律师并不着急, 他看向审判长:“我的发问完毕。”
审判长点头,然后看着资料,沉声道:“控辩双方是否需要补充提问?”
“需要。”公诉人席位上响起声音。
检察官站起身, 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然后道:“根据S市北区刑警大队对案发现场的勘验与调查,在现场发现了大量的血迹。经司法鉴定中心鉴定,这些血迹分别来自於被害人张志鹏,以及被告人卫铮。”
他抬头看了卫铮一眼, 继续说:“从被告人遗留在现场的血量,以及被告人身上的伤口鉴定来看, 这一刀足以造成失血性死亡。”
“被告人,请问你是如何在身中一刀, 且伤口几乎致命的情况下, 进行反击的?”
青年坐在被告席上,闻言抬起头来, 对上这双锋芒毕露的眼睛。
他回答:“当时我躺在地上,刀还插在我胸口,张志鹏以为我马上要死了,走过来想拔出刀。我怕他再给我补一刀,那我必死无疑。所以在他弯下腰的时候,我先一步拔出刀,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脸,他看不见了,就伸出腿想踢过来。”
身后的旁听席一阵躁动。
卫铮好似没有听见,继续道:“我抓住他的腿,用力一拽,他就往后倒下去。但他反应很快,倒下去的时候还不忘踢我一脚,我当时失血太多,根本站不稳,就往他身上摔了下去。”
“等我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手里的刀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
话音落下,法庭上一片哗然。
就连快要打瞌睡的记者们也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
这算什么?
误杀?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
同行们面面相觑,都没能从对方脸上得到答案。
检察官却很平静,他拿起一张资料,继续道:“案卷资料显示,案发当时,现场还有一位未成年少女,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年的手指动了动,但无人注意到。
“是我的房东。当天晚上我们约好在旧街碰面交房租,没想到连累她被卷进来。”
检察官看着他的每个微表情,又道:“根据她的证言,案发当晚是张志鹏误以为她跟你是同伴,於是对她出手,导致她重伤昏迷。你赶到现场时,是否见到了这一幕?”
青年对他点了点头。
“根据调查,案发现场没有监控。而唯一在场的证人也因昏迷没有目睹案发经过,也就是说整个案发经过只能通过被告人的供述来推断。”
检察官拿着资料,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正是石律师先前拿出来过的那张伤口照片。
“从伤口的鉴定结果来看,被告人当时的伤非常严重,不足以支撑他在这个状态下,将身高体重以及力量都比他更强的被害人反杀。”
坐在辩护席上的石律师眉头一动,却没有更多的表情。
“我反对。”他站起来说。
审判长示意他开口。
石律师看着检察官说:“公诉人这句话完全是建立在被告人蓄意伤害被害人的前提下,有失客观。我的观点恰恰相反,我认为正因为没有监控与目击证人,被告人的供述才是最直接的案件还原,他的证词也享有同等权利,不能视为无效证言。”
“反对有效。”审判长点头。
气氛一时陷入胶着。
石律师没有理会检察官那复杂的眼神,他看向审判长,继续道:“审判长,根据以上提问,我有充分的证据与逻辑,提出合理的主张。”
卫铮抬眼看过去,正好对上石律师看过来的目光。
“我认为,案发当晚,被害人张志鹏同时携带钝器与利器,蓄意向被告人卫铮寻仇。而被告人卫铮赤手空拳,在被刺伤之后误杀被害人张志鹏,属於正当防卫。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条之规定,不负刑事责任,应当无罪释放。”
检察官大声道:“我反对!”
他没有去看旁听席上的骚动,而是抬高声音说:“被告人卫铮究竟是不是先被刺中后再进行反击,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正当防卫无法成立!”
石律师寸步不让:“没有证据和证人,但有动机。被告人卫铮没有预料到被寻仇,然而被害人张志鹏却是准备充分,他有足够的动机主动伤害被告人卫铮!现场昏迷的受害人也能够佐证这一点。”
检察官动作一顿,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最后道:“没有证据的推断,只能是推断。辩方如果执意主张正当防卫,请出示有效的证据。”
审判长沉吟片刻,开口道:“被告人以及辩护人,你们是否申请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物证,重新勘验鉴定检查。”
石律师对被告席上的青年投以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身看向旁听席的角落。
“我们……”
寸头青年站在角落里,白着一张脸,浑身僵硬地对上石律师的目光,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就像是被谁按下了五倍慢放一般,在石律师的眼里无限拉长。
他话音一滞,明白了什么。
法庭上一时之间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在等这位一直胸有成竹的辩护律师给予答覆。
终於,他回过头来,看了看神色平静的青年,又再次看向审判长。
石律师捏了捏桌上的资料,心底叹息一声,再次开口。
两天前。
刘然抱着果篮走到医院门口时,赵玥岚已经先一步到达。
也不知她等了多久,刘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跑着过去。
穿着藏青色羽绒服的少女对他笑了笑:“走吧,咱们上去。”
赵玥岚没来过,刘然快步走在前面带路,一路上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比较好。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
短发女孩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张大大的笑脸,灿烂到仿佛连冬雪都可以融化。
“是谁来了?”白老三放下粥碗,问了一句。
赵玥岚和刘然走进来,跟他打了个招呼:“白叔叔你好,我是白恬的同学,赵玥岚。”
刘然把果篮放到床头上,也打了个招呼:“三叔,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白老三笑起来,他声音又低又哑,不怎么好听。
“来就来,买什么东西。恬啊,给你同学找个凳子坐。”
白恬已经搬了两个凳子过来,轻轻放在地上,对两人示意了一下隔壁床睡觉的人。
他们明白过来,立刻放轻声音。
赵玥岚很合白老三的眼缘,他们小声聊了一会儿,白老三从头到尾都没停过笑。
刘然乐得自在,走到白恬边上,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
“老大,我妈说今年不回老家了,除夕夜我给你和三叔送饭,你就别忙了。”
白恬抬起头,想说什么,却看到了他认真的眼睛,於是吞下嘴里的话。
她点点头:“谢谢李婶婶。”
“客气什么。”刘然乐呵呵地笑了一声。
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两人都识趣地不多打扰,跟白老三道别后,就被白恬送着走出了病房。
三个人走在冷清的走廊上,一时沉默下来。
刘然突然道:“我下楼打个电话。”
他飞快地下了楼,留下两个人站在走廊上。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令赵玥岚有些不适,但她神色自然,甚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你最近有好好休息吗?看起来瘦了好多。”
白恬站在她的前侧,没有转头去看她,闻言也只是说:“还好。”
赵玥岚用目光将她身上的每个细节都纳入眼底,明明有很多话就在嘴边,可她却没了说出口的立场。
“无论如何,我和刘然都是你的后盾。只要你开口,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她的声音很轻,不像往常那样充满阳光的味道。
这其中的变化与掺杂,白恬都不想去了解。
“放心吧,我都挺好的。”她说着,往前迈开脚步,走向楼梯口。
站在原地的人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还没抬起的手如某些念头一样,潮水一般退去所有。
短发女孩在楼梯口停下,赵玥岚收回视线,将双手放进羽绒服的兜里,走上前去。
并没有电话要打的刘然站在医院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之后,就见到赵玥岚一个人走出来。
这当然不是一个良好的信号,但他不能说什么,只当作什么都没察觉,转身走下了台阶。
“刘然。”
穿着藏青色羽绒服的少女叫住他。
於是他转过头,问:“怎么了?”
赵玥岚看了眼天上刺破乌云的阳光,微微眯着眼,对男孩露出一个笑。
直到很多年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刘然也还记得这个笑。
令他又一次怦然心动,头脑发热,为此不计后果的,只属於赵玥岚的笑。
“帮我个忙吧。”她说。
叶晚回到叶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浑身疲惫,眉眼间都藏不住那些倦意与劳累,踏进家门后只想上楼洗个澡睡觉。
许琳难得还没休息,坐在客厅里似乎正在等她。
“晚晚,吃饭了吗?厨房里炖了汤。”许琳走上来,在客厅的灯光下,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叶晚摇摇头:“不用了许姨,我吃过了。”
对方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见少女就要转身上楼,连忙道:“啊对了,今天有你同学给你的信。”
信?
叶晚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个大家都用手机交流的时代,谁还会给自己写信?
许琳回到客厅,拿起那封信,又走过来递给叶晚。
她接过来,没见到信封上有任何署名。
“是谁拿过来的?”她随口问了句。
许琳笑了笑:“是个男生。”
叶晚不感兴趣地垂下手,准备上楼就扔掉。
“他说他叫刘然,让你务必看一看这封信。”
许琳的语气带着一点善意的笑,叶晚却没心思解释她的会错意。
“我知道了,谢谢许姨。”
她转身走上楼,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消失在了楼梯上。
许琳完成了任务,将客厅的大灯关掉,也准备上楼休息。
回房后的叶晚坐在阳台上,尽管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却没有打算立刻去洗澡睡觉。
手里的信封很轻,她掂量了一下,出神许久之后,才慢慢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这张信纸上只有短短两句话。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明天上午九点,我家餐馆门口见。”
叶晚看着这两行熟悉的字迹,纯黑的眼眸被不知名的颜色润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