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是在试探她。
刚才的所有话不是建立在“她真的不知道”的基础上,才提出来的。
她一开始就将问题摆在“跟自己有无关系”的出发点上,而白恬的反应就是她要的答案。
一种突然生出的挫败感席卷心头,白恬无力地往身后的料理台上一靠,将那些尖锐都收敛起来。
“你现在得到你要的答案了,然后呢,你去哪里查?你查到了又怎么样?有意义吗?”
叶晚站在门口,注视她许久,才回答:“跟我有关的事情,我有知情权。”
白恬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连努力维持的平静也懒得再去装在脸上,只是疲惫地问:“如果知道之后,你会更痛苦,你也要知道吗?”
叶晚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告诉了她。
白恬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最后道:“好,那我告诉你。”
屋外的防盗门突然被敲响,叶晚一怔,听着那声音许久,才转身走出厨房,小跑着到了门口。
她从猫眼看了看,然后拉开门,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叶黎面容有些憔悴,他进了门之后,才回答:“我回来拿一点妈的洗漱用品。”
白恬从厨房里走出来,闻言一愣,开口道:“阿姨这次的检查结果……”
他长吸一口气,抬头对她笑了笑,回答:“没事的,会好的。”
说完之后,叶黎便越过叶晚,走进了许琳的卧室。
叶晚眉头紧锁,立刻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然后拿起手机走出来,对抱着一个大包的叶黎说:“我跟你一起去医院,我要听一下医生怎么说。”
她没有半点犹豫,继续道:“不行就今晚安排阿姨转院,去首都。”
叶黎摇摇头,叹了口气,回道:“先去医院再说吧。”
他说完看着白恬,犹豫着想说什么,白恬立刻道:“我也去,多一个人也能帮点忙。”
留白恬一人在家也不太好,叶黎只好点头,三个人打车去了医院。
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外,白恬坐在长椅上等了很久,才等到两姐弟出来。
只看他们的脸色,白恬心里就一沉。
她什么也没问,只说:“你们去看看阿姨吧,我帮你们买点吃的。”
时间已经快过了晚饭的点,叶黎的样子一看就是整天都没吃东西,她不好开口劝什么,只能做点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热好的便当和水,白恬又匆匆回到病房外面。
从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看过去,叶黎正在陪许琳说话,他表情有些激动,眼角都红了。白恬不好这时候去打扰,干脆走到旁边的安全通道,想安静地坐一会儿。
医院这个地方的每一个角落和气味,都让白恬想要立刻逃离。
她压下那些不自在,伸手轻轻推开楼道的门。然而刚走进去,她就听见有人在讲电话。
白恬有些尴尬地停住脚步,准备退回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开口:“许琳不肯走,她说什么都要留在这里。”
白恬回过头,从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见了一片深蓝色的衣角。
是叶晚今天穿的那件衬衣。
“这些年来,无论叶黎怎么劝,她都不肯搬家去首都,说是舍不得邻里街坊,倒也能理解。”
叶晚的声音有些低,语气也比往常严肃许多。
白恬不知为何停在了原地,没有再动。
“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了,她还不肯走,那一定是有问题。”
叶晚皱起眉,听那边的人说了什么,才回答:“不,应该没有。她每天活动的范围很小,你们盯了那么久,也没见她接触过什么人。”
又过了一会儿,叶晚才叹息一声,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拖也要把她拖去首都。”
她挂了电话,白恬回过神来,正想离开,就听见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下来吧。”
空气静了静,站在楼道门后面的人缓缓迈开脚步,走下台阶,来到高瘦的身影面前。
白恬停在她身旁,有些不自在地问:“你早就发现我了,为什么还……”
叶晚看着她,神色淡淡地回道:“我卧室里的房间,你都看见了吧。”
白恬避开她的目光,无声地点点头,却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里是衣帽间……”
身前的人却突然上前一步,白恬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冷不丁碰到了楼梯的扶手,一个不稳地往后栽。
叶晚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她,才没让她摔下去。
“你是扁平足吗,永远站不稳。”叶晚没忍住说了一句。
白恬顿了顿,一把推开她。
气氛便又一瞬间凝固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叶晚才问:“为什么不走?就像上次一样当作没看见没听见,不是更好吗?”
白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也没有答案。
诚然,以她的性格,在刚发现的时候就该礼貌地退出去,而不是一直偷听到被人当场抓包。
白恬不该做这样的事,可事实是——她做了。
叶晚却没有一定要她回答自己,只是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说:“像之前一样,当没有听见吧。”
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她就会搬走,继续往自己要走的路前进。
她们这两条相交的直线注定会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下去,永不再交集。
叶黎等许琳睡着后,才出来跟两个人一起吃饭。
他就着矿泉水吃下了已经冷掉的便当,然后跟白恬说了句谢谢。
原本他还想道歉,白恬却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叶晚吃完东西,收拾了一下垃圾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走回来。
她看着面色凝重的叶黎,开口对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十分锺后,白恬才明白这次许琳的情况有多严重。
原来早在半年之前,许琳就感觉到身体不适,隐隐有旧病复发的倾向。
她瞒着叶黎,在自己定期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找到主治医师,然后了解到了自己身体的情况。
但她没有听医生的话尽早住院,而是回到家里照常生活。因为叶黎会每天给她打家里的座机电话,陪她聊天,确认她的安全。
这一次许琳病发来得太凶猛,她不得不立刻住院,叶黎这边自然而然就收到了消息。
然而即使叶黎回来了,许琳也没有打算告诉他实情,因为她知道叶黎的公司正在关键时刻,她不想拖累儿子。
再加上知道叶晚要回来,她不顾医院的劝阻,擅自出院,打算等孩子们都回去了再住院。
却没想到叶黎异常坚定,一定要拉着她去医院检查,这下终於瞒不住了。
今天叶黎从主治医师那里听到了真实的情况:许琳的病情在这短短半年里,一直不断恶化,已经到了必须手术的地步。
但她年纪已经大了,身体也一直羸弱,很有可能无法坚持到手术结束。
如果直接转院到首都,找最权威的专家开刀,风险就会降低一些。可是问题在於,许琳本人坚决不同意转院。
这一点,白恬已经在叶晚讲电话时听见了。
她隐约觉得,叶晚是知道许琳不愿意转院的原因的,但叶黎对此却一无所知。
白恬好像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在自己眼前,但她却必须装作没有看见。
因为有些事情,一旦牵扯进去,就会永远纠缠不清。
在叶晚的强硬态度下,叶黎终於妥协,被赶回了家睡觉。
白恬本该陪他一起,但她已经决定要和叶黎摊牌,只能狠下心,不要再去给对方更多,这样只会在结束时对他造成更多的伤害。
两人留在医院,却也没有进病房,而是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发呆。
医院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喜欢吧。
白恬不着边际地想着。
“大概吧。”叶晚回答。
白恬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是自己把问题说出了口。
叶晚却又道:“但我喜欢过的。”
白恬听懂了这个“过”字,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问什么。
可能是寂静的走廊上有些冷,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
叶晚自顾自地解释了一句:“曾经住院半个多月的那一次,虽然我躺在床上,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不清醒。”
白恬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一次。
“但实际上,每天我都会醒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所有人对我说的话,我都能听见。”
叶晚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我听见了文心蕾在我身边吵吵闹闹,哭得鼻涕直流。”
“我听见了许阿姨和叶黎安慰我爸,说我会醒过来的。”
“我爸以为我听不见,其实我知道的,每天晚上他都守着我,还会偷偷抹眼泪。”
她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让白恬忍不住抬头去看她的脸。
浅笑着的人看着医院的上空,眼神中深埋着从未与人展露过的眷恋。
然而她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白恬从她的侧脸上移开视线,垂下眼帘。
她明明应该松口气,但她的心却不知为何,突然空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