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让自己去做某件事”更难的, 是“不让自己做某件事”。
人要调动自己的动力何其容易,有一个盼头就行了。无论那是什么,它都可以拉着你向前走。
可要将已经生出的念头给斩杀, 那不仅需要强大的自制力, 还需要时机。
高一的暑假还未来临时, 叶晚就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在她还没有那么需要白恬的时候,“断舍离”三个字也不过是手起刀落。
人要强大起来, 就得学会将自己的欲望降级。
它包括但不限於食欲、物质欲、金钱欲乃至更深不可测的东西。只有将欲望带来的影响降到最小的程度,人才能保持一颗坚不可摧的心。
这是邢芸“死”后, 教给叶晚的第一件事。
拜基因与从小的教育所赐, 叶晚向来不是那种会因为想要的东西而任性的孩子。
她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父母给的东西,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取。
久而久之, 叶晚就发现了一件事:只要她足够优秀,那么她想要什么东西,都是很容易得到的。
这便导致叶晚从小到大,都不是个注重物质的人。
人往往是越缺少什么,就越渴望什么。但叶晚是富有的, 从精神到物质,从心性到品格。
可只要是人, 就会有贪心的时候。
在叶晚的父亲——叶成泽的眼里,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儿童。
旁人眼中的叶晚, 是品学兼优, 为人谦逊知礼的好孩子,堪称“别人家的孩子”中的典范。但在家里, 她不是对他冷嘲热讽,就是视他为空气,活像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可尽管如此,叶成泽也从来没有对叶晚实施过严格的惩罚,在两人最不愉快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她动过手。
因为叶成泽一直都以为,叶晚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
但是叶晚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会导致她性情大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叶成泽却始终没有搞明白。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孩子提前进入了叛逆期,从一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变成了不服管教,自以为想法独立,整天和大人对着干的问题儿童。
叶成泽搞不清楚原因,又心中有愧,便不愿意用强硬的手段去纠正叶晚。
於是她这一叛逆,就直接叛逆了整个中学生涯。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叶晚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知道在叶成泽和邢芸的眼里,包括在李老师的眼里,她都是个“有问题”的孩子。
她甚至知道,他们一直在猜测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猜过的原因大概不下几十种版本。
可真相只有叶晚自己一个人清楚。
她根本不是什么叛逆期,她只是在最该天真无邪的年纪,见识到了这个人世间最血淋淋的恶。
叶成泽和邢芸毫无疑问是爱着她的,像每一对深爱自己孩子的父母那样,给她最好的呵护和生活。他们倾注了自己的所有心血,打造出最漂亮舒适的温室花房,供她成长。
如果不出意外,在这对父母的爱之中,叶晚会一路无阻地成长为一位杰出的女性。
她会在最好的学校毕业,她会拿到最能证明自己实力的奖项,她会在母校的名人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结束学业之后,她或许会继续钻研学术,留在学校里深造。
又或者她会选择另一条路,用她所学的知识与得天独厚的大脑,给科技、医疗等等产业奉献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
这样光明磊落又五彩斑斓的人生,才应该是属於她的。
而不是在所谓的“叛逆期”里打架斗殴,逃学喝酒,甚至是离家出走。
叶成泽把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他认为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
诚然,他们父女之间有许多的误会和成见,在日积月累之中,这些心结根深蒂固,形成桎梏。
可认真去想问题的根本,其实从来都只在於“信任”二字。
叶成泽不信任叶晚。
他所认定的事实就是——他是个失败的教育者,所以他原本懂事的女儿“堕落”成了那样一个问题儿童。
但叶成泽却从来没有想过,叶晚的诸多问题,或许并不是“不成熟孩子”的任性胡闹。
如果他愿意给予叶晚这样的信任,去站在她的角度了解她,或许就不会让他们彼此渐行渐远。
可惜的是,在叶成泽的认知里,除了自己的女儿“学坏了”以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叶晚同样不信任叶成泽。
从她生活的玻璃房子碎成渣子的那天起,从她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另一面起。
她就对一切都失去了信任。
小时候,爸爸妈妈教她:遇见长辈要问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要谦让礼貌。在家要做个勤劳体贴的乖孩子,在学校要做个认真听话的好学生。
课本上教她1+1=2,教她祖国的上下五千年历史,教她早上好用英语怎么说。
唯独没有教过她——人世险恶。
对於“吃苦”二字,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不陌生的。
小孩子吃的是成长之苦,大人吃的是生存之苦。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全都是人这一生的必经之路。
但叶晚的成长,却来得实在是太早。
在她还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时,在她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时,她直面了这个世界的恶。
可偏偏,她又是聪慧的。
她的聪明,让她在第一次品尝到“绝望”的滋味时,就明白了它的含义。
然后她的人生,就在这里走向了第一个分岔路。
邢芸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
她与这个家,总是聚少离多。在叶晚的记忆中,她忙得连一起去拍全家福的时间也没有。
叶晚是懂事的,别的小朋友会哭会闹的事情,她都选择了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