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白恬久违地梦见了自己的过去。
时间的力量是这世上最为强大且不可逆的,当初再如何撕心裂肺的苦痛,到如今都成了墙上的一片干涸血迹, 发黑发黄, 斑驳龟裂。
小除夕的前一天, 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天气。
大雪停了,白恬坐在公车上看着沿街的雪白与树上的红灯笼,两相交织,平添几分干净的喜色。
一路清冷, 等公车终於到站时,她才看见了些许人影。
白恬起身走到后车门前, 准备下车。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站台的广告牌后一闪而过, 她已经看清了,却还来不及确认,就被一通电话给拉走了心神。
是医院打来的。
白恬迈出的脚步收了回去, 那道身影已经走远,她却没能再看一眼。
等到一天一夜过去,一切兵荒马乱都尘埃落定之后,白恬才分出点心思去想——那个身影是叶晚吗?
但这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她在这个新年没有收到任何礼物,却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然而不是被病痛夺走的生命, 甚至和手术无关。
白恬用卖餐馆换的钱,治好的三舅这条命, 只因为她短暂的外出,给了别人机会。
后来她几经周折, 终於在凶手移监之前, 得到了探视的机会。
不为别的,她只是想知道理由。
隔着接见室的那层防爆玻璃, 白恬面无表情地看着里面那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老人。
新年已经过了,整个冬天都在医院与三舅病床相邻的老人家,到今天也没有家人来看望过他。
白恬是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探视的人。
她带了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经常炖给三舅的排骨汤,面前的人也很熟悉这个味道,但他始终沉默不语,连脸上的表情也和医院里一样,没将任何人放进眼里。
白恬在短短的十五分锺里,问了三次“为什么”。
无冤无仇,非亲非故,她和三舅从未得罪过他,连每天带去的补汤和饭都会分给他一份,结果换来的是被一刀毙命。
但里面的人就像在法庭上那样,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病治不好,已经没几天可活,甚至不一定熬得到正式开始服刑的那一天。
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的话,或许就像是医院里的护士所说的那样——不甘心自己孤伶伶地死,要拉个人做陪。
白恬觉得这太可笑了,可她是那个当事人,连笑都笑不出来。
在她探视之后的第二天,警方传来消息,说对方在移监途中病发身亡,但亲属全都联系不上,无人来收屍。
白恬半点儿也痛快不起来。
因为对方带着真相永远离开了,她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她的三舅为什么会丢了命。
世界上的许多真相都是人无法承受住的,可白恬更想做那个痛苦且清醒的人,对她来说无知最为可怕。
第二个她无法知晓的真相,是消失的叶晚。
那一年的冬天是白恬生命中最不愿意回想的,太寒冷,太刺骨,好似她只是眨了个眼,身边的所有人就全部不见了。
天地第一次这么空旷荒凉,即使皑皑大雪覆盖,也不能填充一星半点。
陈惠茹自杀,卫铮坐牢,叶晚不再来学校,紧接着,赵玥岚也出国了。
好像所有人都在逃离这座城市,这里有太多血淋淋无法揭开的真相,知情者都没有好下场。
白恬把自己藏在铺天盖地的试卷和练习题里,曾经让她待不下去的校园,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忘记一切跟学习无关的事情。
包括叶晚。
赵玥岚出国之后,刘然也消沉了一段时间。
他在赵玥岚离开前,无意间听见了她和白恬的最后一次谈话,知晓了那些欺骗和爱慕。
和白恬不同,刘然应该是不愿意知道这个真相的。
少年人这头一次萌芽的初恋,不仅被真相烫死了,还逼迫他在友人和初恋之间作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