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阿仁开着车,看了一眼后视镜,问:“她会同意吗?”
叶晚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冬夜空城, 萧瑟的风钻进来掀起她鬓角的发丝, 刮得生疼。
她闻言也未收回目光, 只沉吟片刻,便回答:“她是个聪明的人。”
出身微寒,如今却拥有大把财富,自然是聪明的。
阿仁却觉得现在的叶晚并没有谈成之后的轻松愉快, 他不像其他人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凭着多年交情和感觉来判断。
如今的叶晚, 已经很难找到年少时的模样了, 但阿仁此时此刻透过后视镜,却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她。
那应当是他和老马第一次被她拜托帮忙。
混迹在街头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能有什么帮的上她这样的大小姐的吗?
无非就是打打架, 找找别人的麻烦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时候的阿仁虽然看在卫铮的面子上,当仁不让地出了力,但心里很是不喜这种行为。
哪怕他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打周小行,也觉得她纯属管太多,别人两情相悦, 关她什么事?
但那时候的叶晚也是这样,明明已经如她所愿, 把周小行狠狠揍了一顿,还进了医院, 可她看起来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甚至那张脸比平时更臭。
那是阿仁第一次见她这样,费尽周折去完成一件事, 可完成之后她反而更不开心了。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女生,是自己永远都没法理解的生物。
直到第二次,叶晚把学校的化学老师送进了监狱。
听到整个经过的阿仁当时只觉得不寒而栗,这个小姑娘太可怕了,不动声色的就能把老师搞进去坐牢,还没几个人知道是她做的!
这一次和带小混混去打人不一样,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伸张正义的好事,毕竟换了阿仁也只能想到把那个畜生打一顿,却没办法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可大获全胜的叶晚仍然和上一次一样,看起来比惨败还难过。
是的,阿仁觉得她更像是沉浸在一种难过的情绪里。
但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阿仁是个简单的人,想不明白的东西他很快就不会再去想了,因为万事总会有知道答案的时候。
比如现在。
“你不用替她感到难过。”阿仁看着车前方,难得开口打扰了她的短暂休憩。
后车座上的人没有睁开眼,也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阿仁开着车,平稳地拐了个弯,声音温和:“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了,你救不完的。”
“身上的东西背太多的话,会走不动路,那总得扔一点。”
“反正人就是一路走,一路丢。”
叶晚睁开了眼,半晌之后,才笑了一声。
“少看一点网上的鸡汤。”她取笑道。
阿仁见她笑了,也大大咧咧地笑回去:“我们山里没通网,还不准我下山后有网瘾啊。”
嬉笑之后,叶晚也休息够了,该抓紧时间做正事了。
趁网上翻天覆地转移视线的这会儿,他们要一击必中。
又是毫无变化的新一天。
刘老三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他声称自己没有亲属也没有存款,法院依法指派了法律援助律师来为他辩护。
然而来见他的律师看起来尽心尽力,却一直在白白消耗宝贵的会见时间,让他接触不到真正有利的信息。
刘老三心知肚明,表面上却很是配合,将一个做苦力活谋生的老光棍扮演得深入骨髓,你来我往地相互周旋着。
那律师没能从他嘴里挖到有用的东西,第二次会见便觉得他已经自暴自弃了,也不再装得那么上心,剩下的时间都只是走个过场。
刘老三也清楚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当年邢芸就是在看守所被逼入绝境,不得不用损害身体的办法诈死,才得以脱身。
那时候科技还很落后,换了如今,她绝无瞒天过海的可能。
同样的,刘老三也不能。
侦查阶段已经快进入尾声,刘老三与外界失去联系,整日在看守所内沉默度日,看起来真的已经失去了希望。
实际上他也确实不抱希望。
案发现场的痕迹全是精心策划的,他因为查到的消息而失去判断力,主动跳进了陷阱,这一次他栽得惨烈。
刘老三知道组里的人不会舍弃他,换了别人可能会,但叶晚不会。
可是如今鞭长莫及,他无法与外界联系,组里的人也不能站出来干扰司法程序,就算是叶晚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不能暴露在阳光下,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甚至会选择自我了断,保全大局。
今日是最后一次“会见当事人”。
刘老三胡子拉碴地低着头,被带到了看守所的律师会见室内。
穿着黑色职业装的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刘老三沉默地坐下,他知道自己该表现出普通人应有的求生欲望,可他现在没有心思再跟面前的人周旋。
没有用的。
“刘先生您好。”开口却不是以往的男声。
低着头的男人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看了过去。
铁窗对面,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正平静淡漠地看着自己,公事公办地继续道:“汪律师因病告假,从今日起,我将是您的辩护律师。”
“我姓叶,叫叶晚。”
刘老三的失态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控制情绪已经是他的本能,他神情依然如常,甚至比来之前更加沉默。
可实际上,他差点没忍住站起来质问她:你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站出来意味着什么?到底是我这条命重要还是整个小组重要,你拎不清吗!明知道他们巴不得你跳出来自曝,你还自投罗网,这些年教你的东西都被狗吃了吗!
没有人知道刘老三花了多大力气压下这翻江倒海的怒火,可那把火烧着烧着,滚滚浓烟却呛得他双眼发热。
男人有些狼狈地垂下头,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他整理好自己,再次抬头时,又是那个其貌不扬气质平平的普通人。
叶晚笑了笑,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开口道:“时间不多,我们开始吧。”
“为了老三一个人,这次可是倾巢而出,倾尽全力了。”
一身海鲜市场腥味的女人满脸倦容,她点了一支廉价的香烟蹲在院子里,对身后正在打磨小刀的老头说:“组长这个女儿,真是跟她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当叔往磨刀石上浇了一把水,一边气定神闲地磨着刀,一边回了句:“你也别念叨了,做都做了还能收回来吗?”
女人吐出一口烟圈,有些怅然地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这几把天真他妈冷啊。”她骂了一句,起身叼着烟,双手一插兜,往院子外走了。
当叔喊了句:“怕是要下雪了,你看紧点你的鱼,冻死真没钱进货了。”
她抬手摆了摆,头也没回地消失在了院子外。
当叔摇摇头,洗干净自己磨好的小刀之后,起身上了楼。
穿得单薄的青年还在电脑面前,黑眼圈重得吓人,不知道多久没休息过了。
当叔给他找了件大衣披上,想念叨两句,又觉得他是听不进去的。
这小子从小就是个固执的倔驴脾气,以前还能听进去邢芸的话,现在……
老头叹了口气,对他道:“我今天怕是不回来,饭给你留在锅里了。”
卫铮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将目光放回了显示器上。
当叔收拾了东西要走,青年的声音低低地道:“注意安全。”
他笑了笑,转身下楼。
养了那么多年,总归是有感情的。
正如叶晚所料,网络上的腥风血雨并没有持续多久,回过神来的人虽然处理得吃力了点,但不至於完全没有办法。
她原也没有觉得这次真能让他们伤筋动骨,只不过是声东击西,拖延时间罢了。
挤走原本指派的援助律师不是简单的事,她筹备已久,趁着这次时机一举拿下,已经算是理想的结果。
律所的老板这次也帮她出了力,动用了一些人脉,这倒不是他多心善,而是拿下这个自带热度的案子本身就不亏,这可是叶晚的第一个案子,两相加成,能吸引足够多的目光了。
还可以顺手卖个人情给她,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