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杜甫的诗正读到最后一篇:岸风翻夕浪,舟雪洒寒灯。
卿舟雪。
这孩子生得凄清,名儿也取得带着丝丝冷意。父女两人,从此便在这寂静的墙中相依为命。一个慢慢变老,一个悠悠长大。靠着学堂收的几个钱,日子过得不富有,却也不是很拮据。
只是几年以后,某个平平无奇的早上,一桩事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野种!”
村口的王家小子向来嚣张,听闻这家丫头的娘亲是偷汉子了才生的她,心下鄙夷,情不自禁地起来想欺负捉弄人的心思。
他爬上围墙拿泥巴块砸某个在家里念书的小姑娘。卿舟雪偏了脑袋,没砸中。墙头瓦滑,她一眼扫过去,只听到劈里啪啦一声,王家小儿直挺挺地从墙上摔了下来,瓦片刚好扎进了脑门心,抽搐一二,再没了生气。
卿舟雪绕出去,看他身下一摊血,直蹙眉,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巧不巧爹爹结课归来,一见这阵仗,大惊,吓得手中课本书卷掉了一地。
“这,这是如何?”
“他自己摔的,脚踩滑了。”
事后王家找上门来,骂骂咧咧,哭爹喊娘,闹得一整村都知道了这事。虽然调查清楚原委,卿家并无过错,也还是出了几碎银息灾。
后来这件灾祸被人归功於巧合,也渐渐淡了。但卿舟雪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隐约察觉到了些不对劲的。
她随着秀才出门赶集,切肉的屠夫偏生手滑刀子一飞,直直冲着卿舟雪来。她的瞳孔一缩,那白刀子却没插入她稚嫩的身躯,反而掉下来砍到了别人的脚。
她随着秀才去学堂教书,还没识几个字儿,房梁便轰隆隆塌下来,所幸只砸到了几个桌子板凳,吓到了几个小儿的心脏。后查明是生了白蚂蚁,貌似也不关她什么事。
她出门捡点野菜,不远不近,就在村口的那条河边。昨夜歇了一天的雨水,恰恰在她拔下第一根野菜时欢畅地下了起来,山洪倾泻,一下子淹了半个村。自然灾害,所以更不关她什么事情。
可是这样的次数多了,所有的巧合总是伴随着卿家小姑娘的出现而出现,世人便再也没办法忽视了。
谩骂,羞辱。
到最后的恐惧,敬而远之。
学堂因为这个小灾星办不起来,纷纷散了课。卿秀才断了唯一的财路,眼见的日子也一天天艰难起来。他以前是个儒雅的男子,生活的磋磨把这份儒雅冲淡再冲淡,最终只留下遍地狼籍的沧桑,爬入脸上一道道皱纹里。
“闺女。”他把大手放在卿舟雪的头上,看着那孩子的面颊也变得和自己一样消瘦。
他努力在她身上寻找亡妻的影子,可惜闺女长得实在不够像她。苏婉人如其名,温和端秀,而眼前这小孩只有巴掌大的脸,都已经透出一分疏离的冷色。
闺女不像娘子,也不像自己。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要降生在这样一个本就饱经磨难的家庭,要生生地让夫妻阴阳两隔,要让他的后半生这般孤苦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