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姬嬴手中的剑开始发出了不自觉的颤抖。
剑身直指地面, 厚厚的一层积雪已经将它整个剑尖掩埋,只留下了一个平层,可依然能积雪因为剑尖的抖动而有些松动的迹象。
前来报信的士兵脸上尽是鼻涕眼泪, 却强忍着哽咽, 抆了一把脸, 又重复了一遍, 说:“鹿溪郡全军覆没。整座城全部塌陷了下去, 地面一分为二,裂开了一道峡口,整个鹿溪郡全都掉了下去, 四处坍塌的厉害,除此之外,峡口里头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屍首。”
“地裂?”姬嬴咬牙问道。
“是。”通讯兵埋下头,说:“可能是□□引起了地动, 属下远远看了半晌,不光是咱们自己人,北狄和东夷剩下的两万大军, 约摸着也是全军覆没了……”
姬嬴瞬间回过神, 说道:“异人何在?”
“已经离开了。”身边的副将躬了躬身,说道:“他们说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情, 守住了这次危机, 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地方去隐居闭关了。”
姬嬴翻身上马,冷冷的说道:“去查——查这次来的异人之中, 可有人能事先预算到地动!”
毒虫、飞鸟、猛鹫。
若是放在平时,这些生物存在於这么大的一片山脉,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这些异人搜罗过来, 齐齐的聚集在这片峡谷当中?
可若是正逢地动前夕,万物生灵皆躁动不安,如同迷途羔羊一样四处乱窜,突然有一个东西,能接引着它们全部走到一处去的话……这一切,便也终於有了可以解释的机会。
姬嬴看了看下面被团团的困在谷中,已经死伤过半的敌军,说道:“带两百人跟我走。”
副将低低应了一声,没多问为什么。
转头的瞬间,他听见姬嬴慢慢的说:“送战士们回乡。”
副将脚步一个踉跄,眼眶瞬间红了。
他作了个揖,终於向后退去。
鹿溪郡一战之惨烈,不需多久,便会传遍整个天下。
礼朝长公主姬嬴,以区区五千余人的军队,大败北狄、东夷大部队联军,重重挫伤了敌人气势之余,还余下将近两千人马。
这完完全全是可以写在史书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胜利篇章。
姬嬴身上有伤,四处都能看到血迹,有些地方甚至皮开肉绽,狰狞可怖,但却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只知道她浑身的血液,都早已经在这漫天大雪当中冻透了。
两百人站在鹿溪郡一片废墟前,才终於知道,那小战士方才……究竟为何会这么失态。
眼前的鹿溪郡已经看不见往日边城独有的热闹风俗了。
山野崩塌,地面塌陷,从而生出了一到几乎有六米多深的鸿沟。鸿沟长度蔓延百米,底下散落数万人,四处都是屍体,层层叠叠,宛如一片巨大的,已形成百年的积屍地。
一小队二百多余人站在这里,宛如是在看一道天堑,那么的无力又渺小。
“公主……”副将嘴唇微微颤抖着喊了一声。
姬嬴紧紧地闭了闭眼睛,说道:“下去寻人,两两结伴,小心慎行,如遇敌军负隅顽抗,格杀勿论,不捕俘虏降兵,也别放过逃兵。”
她跟着所有下去的士兵一起下到了底下。
从上万人的屍体当中,想要找出自家军队千余人并不困难,可想在这么多人中,寻找某一个人……却是难上加难了。
可姬嬴所到的第一个地方,她便已经看见了倒在一群屍体当中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她认得,那是江文谋和她分别时,身上穿的那身袍子。
她曾劝过,说一身白衣容易被当成靶子,命她将衣服换下去。
江文谋明明早就答应了,也换上了最寻常的军装。
可在她走后,她还是穿上了。
就仿佛,她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非要穿上这么一件和朴素又颜色沉重的军装不一样的一身白袍。
姬嬴伸出手,抆干净了江文谋脸上的血污,终於看到了她干净的侧脸,她探了探江文谋的鼻息,终於哽咽着,将额头抵在了温眸的额上,鼻尖碰着鼻尖,轻声道:“温眸,我带你……回家。”
这一场拍完,在场许多人缓了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张南川点了根烟,看着镜头当中完全无声的一幕。
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色,可夹杂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却显得格外的苍凉而又肃穆。
两万多人流出的鲜血将许多地方都染成了一片鲜红,剧组舍得花钱,所以看上去尤为触目惊心。
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形成了一个个的血坑,有分不清标识的旗子三三两两斜插在地,间或夹杂着无数数不清的残兵断刃,活像是一个修罗战场。
这会儿雪花还在往下落,铺天盖地,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地面已经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也或许是因为老天爷真的给面子,这最后一场戏,居然顺利到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他缓了一会儿,这才终於拿起了喇叭,喊了一声,“好,这一场卡,过了!”
喊完之后,他将喇叭收起来,看着喇叭的颜色愣了一下,旋即突然一笑,想起了先前那个让褚妃梁也不知道怎么给折腾坏了,只能重复‘都是您的’那一句话的喇叭了。
也不知道那喇叭最后去了哪,本来他还打算着没事儿的时候,能拿出来听个乐子呢。
伴随着张南川的一声令下,所有倒在地上的群众演员纷纷坐了起来,一个搀扶着另外一个,慢慢的,在那个真实的裂谷当中,陆陆续续的爬上来了数百人,全都是搜罗来的群众演员,这一场戏,张南川几乎请来了半个基地常驻的群演。
容光也睁开了眼睛。
附近群演很多,她却完全都顾不太上了,刚一睁眼,双手就已经自发的拥住了褚妃梁,把她给满满的抱在了怀中。
褚妃梁眼睛闭着,只觉得头部一阵阵的刺痛,自太阳穴开始向着双眼蔓延。
她闭上眼睛的瞬间,疼痛夹杂着酸辣和灼烧感一下子涌上,泪水怎么都没忍住,经由眼球刺激,顺着眼角流出来了不少。
容光静静地抱着她,能感受到有滚烫的热意从胸口的地方传出,她知道是褚妃梁哭了,那滚烫的温度是眼泪传来的。
查查和王璐洁见她们没上去,便各自拿着羽绒服全都围了上来,给她们纷纷包了起来,天冷,是个人都挡不住被这么吹。
褚妃梁这才终於抬起了头,眉毛紧皱,双眼和鼻尖全都通红。
容光紧张兮兮的看着她,想上去,又不知道说什么,急的就差原地团团转了。
褚妃梁摸了摸她的头,想了想,干脆把整个胳膊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借着容光的力气撑着自己,说道:“别动,给我抱会儿,有点累。”
容光顿时紧张了,说道:“受伤了吗?我听说你上山的时候骑马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人都跌下去了,有事没事……?”
“我没事。”褚妃梁看了看容光的脸。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现在脸上、身上和手上到处都是抆伤。
外面天气冷,皮肤受凉不太能感受到疼痛,待会儿进了屋里之后,指不定她要怎么哭鼻子。
褚妃梁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之前查查说过,容光怕疼的很,一丁点伤口都能让她疼的两眼冒金花。
她顿了顿,还是扭头吩咐道:“去取点伤药来。”
王璐洁看了看几个人,想了想,还是让查查去取了——这俩人看起来可一个比一个惨,谁也没好到哪去,容光到现在都只有一只脚踩在地上,另外一只脚几乎是半悬空的状态,没人搀着肯定不行。
查查也知道她个子小,力气也不算太大,撑不住容光的身体,便闷不做声的去找人。
也都不等她过去太久,就已经有人抬着担架下来了。
容光一愣,旋即脸色一变,第一眼先看向了褚妃梁,手不停的在她身上关节的位置摸索着,说道:“姐姐你骗我,你是不是受伤了?在哪呢?”
褚妃梁任由她摸,容光从前练武的时候经常伤筋动骨的,久病成医,她自己也能摸得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终於,在容光渐渐停下的动作当中,褚妃梁说道:“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她说着,皱了皱眉,将容光又撑起来了一点,已经发现了她的脚不对劲。
容光这才发现,褚妃梁本来压在她身上的那条胳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她肩膀,正用一种将她拥在了怀里的姿势,把她整个人给彻彻底底的扶住了。
“容老师,坐下来吧,我们给您抬上去就行。”
“大夫在上面等着了,先进屋子吧,今天应该没有东西要拍了,组里害得有将近一周的时间布场,接下来就没你什么戏份了。”另外一个人点了点头,应该是剧务那边的人,对日程安排十分的了解。
容光也知道她接下来没什么镜头了——唯有的几个,她也只需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装昏迷而已。毕竟她的结局,不算是死,可也不算是活,就跟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容光点点头,抿着唇坐了下去。
她没好意思真的躺那,但是躺在那其实才能分摊一下担架的压力,想了想,容光还是倒了下去。
褚妃梁握着她的一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松开。
容光几乎是贪恋的看着两人交握的地方,甚至都不敢出声提醒,生怕褚妃梁听见她提醒之后,觉得不对劲,会把手抽回去。
容光几乎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想,她就再多握一会儿,就一会。
而且褚妃梁的手真的太冷了。
她的手热,也能给褚妃梁多暖一暖,让她也变得热一点。
“怎么样了?”褚妃梁看着大夫将容光脚上的鞋子给脱掉,捏着容光脚踝左右看了看。
容光也跟着看了眼,自己转着脚踝感受了一下,说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有点钝痛,不太能吃的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