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意之端着茶杯在二楼走廊往下看,悠闲地摇了摇头,温轻寒跟时清秋现在真是一点都不低调。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目光沉了下来,回到办公室里收拾文件提着公文包离开律所。
几个月了,祁悦终於联系她见面了,她猜不出来祁悦这次约她相见是抱着什么目的,但拒绝也不是解决事情的稳妥办法。思虑再三,她便答应了。
见面地点并不是太奢华的场所,而是以前大学时大家常去的一家咖啡店。这家咖啡店经营者是一对夫妻,待客热情,十分厚道,这家店的装潢也不会令人感觉到繁华都市里普遍的豪华,反而只是舒服而已。
祁悦坐在角落里,双腿交叠,神色自如地望向窗外时而路过的行人。
简意之走过去放下公文包坐好,跟服务生笑说:“一杯爱尔兰咖啡,谢谢。”
“好的,请稍等。”女服务生回以一笑。
祁悦收回目光,伸手摸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微笑着说:“爱尔兰咖啡,底层是威士忌,中间是咖啡,最上一层是奶油。这么多年了,意之,你还是喜欢喝酒,而且越喝越烈了。”
简意之耸了耸肩膀,勾起唇角笑说:“没办法,习惯了,时不时喝点解解馋。”
祁悦喝了一口咖啡,简意之也回赠一句:“白咖啡,几乎不含苦味,味道清淡。这么多年过来,你也还是不喜欢苦味。”
就像那个时候,她跟时清秋都很喜欢甜食一样。简意之记得,她是不太喜欢苦味的。
“我很高兴你记得。”祁悦的笑容很纯粹,不带任何目的与探究,声音悠远仿佛陷入了思绪,“我偶尔也会喝苦咖啡,毕竟甜味尝久了,会从喜欢变成习惯。就像人生一样,不会永远顺畅的,总是会偶尔尝一点苦头。”
这么多年来,她终究还是不太喜欢苦味。每当尝到那种苦涩的味道,她总是会想起来那年的感觉,便从口腔苦到了心里。
“你的大道理越来越多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简意之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看她。
“所有人都变了,不是么?没有人还跟以前是一个样子。”祁悦意味深长地笑说,“你呢?那天帮你接电话的那个女孩子,真的不是你女朋友么?”
简意之眼神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手指抠了一下裤子,淡淡地回答:“当然不是,我一向都不喜欢年纪小的,感觉太累了。”她舔了舔唇,拐了个话头说:“不过说起来,跟以前基本上没什么变化的人也不是没有。”
“我知道有。”祁悦看了她一眼,见服务生端着咖啡过来,便停止了说话。
“爱尔兰咖啡,请慢用。”
简意之含笑道谢,祁悦则是望向了窗外。
阳光投在店前的空地上,将路过的行人影子投射得长短不一,就像那年她们坐在这里看着窗外一样。时间与回忆,在这一刻倒流得猝不及防。
店里很安静,祁悦声音轻缓,带着简意之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故事:“我觉得我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那年我刚考上大学不久,我爸爸的生意就败了,他欠了一大笔钱,把我们家的积蓄全都拿出来也不够赔。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家的门口已经被人喷过很多次漆了。
就跟你在电影里见过的那种一样,一眼看见,全都是红色的油漆从墙上流下来,像血一样。我爸妈一直瞒着我,一直到我有一次周末回家,我爸去挽回生意场上认识的一个小三,而我妈,每天在家里以泪洗面。”
简意之轻轻摇晃着咖啡杯,喝下第一口,这第一口以奶油居多,可她感觉到的,是苦味。
祁悦停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然后笑了:“在那一天之前,我以为我的家庭永远都是我的避风港。我的爸妈会看着我长大,看着我跟一个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在一起,然后等着我把这个能够陪我一生的人带回家,我们一家人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我会跟爸妈说,这个人就是我的爱人,我们要结婚,要在一起一辈子。
我跟清秋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占据了很大的一个位置。我决定,告诉爸妈我在学校里谈了一个女朋友,有时间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见见面。可就是那一天啊,那一天,我家门口的墙上全都是像血一样的油漆。它们从那些字上滴下来,整整一副墙面上,都像被泼了血。”
简意之紧紧地捏住咖啡杯,舔了一下唇,又咬了一下,低低地问:“然后呢?”
“然后?”祁悦自嘲地笑笑,目光收回,落到咖啡杯里剩下的半杯咖啡,眼里似乎有了泪光,“然后,我妈曾经的一个旧友愿意帮助我们,前提是我妈要离婚嫁给他。否则,我的学费还有我跟我妈的生活费,包括我们以后的生活都不会再有着落。而且,即使我妈只是离婚而已,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们母女两个。
你知道的,追债的人,他们会做出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不会管你离不离婚。我是我爸的女儿,就要承担他的错。所以,如果我妈不妥协,我们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会被影响。而我作为我继父的女儿,我要继续上学,就必须要跟我妈一起,和他去国外。”
故事大概是结束了,祁悦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微笑着说道:“我继父的控制欲很强,他不允许我们跟国内有一丝一毫的牵连,我联系不上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但唯一幸运的是,他对我们很好。可是,我回不来的每一天都在惦记着这里,每一天都想要回来。意之,你说,我有没有变呢?”
简意之被祁悦这一连串的话给堵得喉咙难受,她声音低沉地应道:“即使你觉得你所有的想法还跟七年前一样,可你也不再是七年前那个人了。或许你还保持着那个时候的心性,但也已经不再单纯了。”
祁悦苦笑,她忽然尝到了平时极少喝的苦咖啡的苦味,从心里开始发酵出来。
简意之最后喝下一口,品着威士忌的味道,坐直了身体像是要告辞。
祁悦陡然问了一句:“她们两个,你觉得会走多远?”
“祁悦,这不是你该问的。”简意之提着公文包站起来直直地看向祁悦,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转身离开前扔下几句:“不管轻寒怎么走这条路,这是她自己选的,成了是最好。如果不成,那也正好让她尝一尝什么叫痛,刀子不捅到心里不知道放手。可是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