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又和她叙了些闲话便带着一众仆人离开了。
四姨气得眼睛发红。
这姚氏说话从来没句真心,句句夹枪带棒还偏偏要假惺惺地装作关怀。谁听不出她话里拐着弯地嘲讽?嘲笑她这个母亲没本事只能将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若有更好的选择她又岂会这样费劲心思地想要扒住王家?若非她只是个妾,她的儿女怎会前途渺茫,只能靠她费劲心思来钻营?傻子又怎样,若是六娘嫁过去生个嫡子出来王家主母的位子便能坐稳,一点点牺牲便可换来下半生富贵平安,更可以从此摆脱庶出这个身份!姚氏一双儿女生来就比她们母子三人高一等,又岂会懂得她们的苦楚?
富贵活寡?呸!
四姨气得几乎呕出血来。
在后花园里吹了半天的冷风也没把心口那口恶气给吹散,冲到六娘房里,没法向姚氏发泄的怒火全撒在这不长进的女儿身上。
六娘实在委屈,但一听要去王家她立即捂着肚子浪嚎,甩了发髻就往茅房跑。
“不行了阿母,我吃坏了肚子真的没法陪您去了……”
四姨正要发怒,六娘对着一直站在旁边不言语的阿来叫道:“来!阿来!你跟着四姨一块儿去。外面天冷又下着雪,记得给四姨带上手炉,听到了吗?”
“是。”阿来乖巧地应了一声。
四姨揪着六娘的头发骂了一早上都没能把她拎出谢府,最后没办法,装着绫罗的篮子又沉,要自己提着一路胳膊得断了,只好叫上阿来跟着去,帮忙提东西。
到了桃源寺,四姨让阿来把篮子给小沙弥提着的时候,细致地看了阿来一眼,用力找还是能在她五官中找到一丝和谢太行相像的痕迹。
这下人阿来是谢太行的血骨。
多年前谢公酒后乱了心性随意宠幸了府里的一位婢女,没想到就这么一晚那婢女居然怀孕了,十月之后生了个孩子。姚氏知道后倒是没说什么,可谢公生性高洁,忍不了自己居然宠幸了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奴仆,不但没有认下这血脉,甚至看都没看过她们母女二人。府中上下见风使舵的本领高超,那婢女生产完没多久就被人驱赶至府邸最偏远处做些脏累的杂活儿。腊月天,水冻成了冰,门窗走形四下漏风,婢女只一块破旧布衣遮体,却将孩子包裹严实塞进怀里暖着,让孩子安然过了一冬活了下来。那婢女在月子里冻坏了双腿,从此落下残疾,走不了远路。
后来府中的花匠可怜她们母女,便将她们接到了他住的陋室照顾,久而久之两人便成了夫妻。
孩子渐渐长大能帮忙干活了,谢府人使唤她时都叫她“来,把柴搬进去”“来,把碳灰拨一拨”,久而久之,她有了个顺口的名字——阿来。
四姨看着阿来,小小年纪眉眼间已经有几分谢家家主的影子,不过更多的还是随了她阿母。说实话,她阿母的确会生,这小娘子无论是脸型还是眼睛都生得恰如其分,不觉浓艳也不过於寡淡。一双长眉若长在别的姑娘脸上只觉得凶悍,可长在她脸上居然带出了几分英气。再配上时刻机警灵动的双眸和愈发娇美好看的五官,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四姨忍不住暗叹幸好阿来只是个下人,若当年谢太行认了阿来,她的六娘是万万比不过的。
许是桃源寺的嫋嫋青烟和巍巍锺声让四姨这一早上翻涌的心绪平复下来,她松了松眉眼,对阿来道:
“祈福时间又长又繁琐,六娘都躲懒不爱跟来,更何况你个小孩子家。先回去吧,去回了主母,说我在桃源寺里用过午饭就回去。”
阿来道:“这……还是让阿来陪着四姨吧。现下城里都是流民,若是遇到了阿来也能替四姨拖住一二。”刚才被对方堵了一句,但她并不放在心上,真心惦记着四姨的安危。
当年她阿母腊月里生她的时候,四姨看她们娘俩可怜便送了一件六娘穿剩下的小袄过去,寒冬中支撑着她活下来的除了阿母的体温外就是那件小袄。后来送袄子的事被谢太行知道,四姨还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四姨平日里嘴上凶悍,但阿来记得她这份情。阿母也经常说四姨救过你的命,你要知恩图报才是。
四姨也是真心嫌她烦:“你这孩子!我要你回去你便回去!废话那么多!”
阿来见她是真的动怒了,只好听话往回走。
四姨看着阿来走远的身影舒了口气。
虽然都说王家的琪公子是个痴儿,可她是见过琪公子的。憨厚是有点儿,也并不是个真正的傻子,反倒是人单纯花花肠子少,这样才懂得疼人。而且王家子嗣单薄,就王琪一个嫡子,将来家业必定是传给他的。要是六娘能顺利嫁给琪公子生下嫡子,将来的生活必定衣食无忧富贵荣华。阿来长得标致,要是入了琪公子的眼,就算阿来的身世当不了正妻,只怕六娘今后也少不了受气。还是将她遣走稳妥些。
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也不知道还要操多少心,四姨恨恨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往寺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