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帐之后有一阵细微的磨刮声,像是硬毛毛笔在竹简上书写之声。待磨刮声停止,女声便再次响起:
“我主人说娘子虽年幼,却是个明白事理重情重义之人。荆轲刺秦的确悲壮,可当年汉高祖刘邦破英布归来路经故乡沛县,酒酣耳热之后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何等豪气万丈,击的也是这筑。”
阿来感叹:“一是远去的悲壮,一是归来的豪迈,竟能用同一乐器淋漓表达。”
“我家主人说,娘子感叹身世,可知身世却是无法抉择之事。与其抱怨不如活於当下,按自身秉性走好前路。而施恩之人也未必渴求娘子一时报答,不若先完善自身,他日功成名就时再给予更好的回馈。有今日之悲才能酿出它日喜果。这正是人生悲喜,异曲同工之理也。”
“人生悲喜,异曲同工”这八个字让阿来豁然开朗。
“足下筑艺精妙,所说之理亦是金声玉振。仆原本心中郁结,得‘中离’妙音而解,万分感谢。”说罢阿来向垂帐中深深一揖,抱着棉衣等物下船,重新走入寒风之中。
这边阿来告别寒河孤舟,悄悄翻墙回到谢府,那边谢太行终於等到了云孟先生。
谢太行一早就在书房中等待着,起起坐坐,非常不安。家奴来报说云孟先生回来了,他冲出书房,将背着行囊的云孟先生迎了进来,打发走了所有家奴之后,合门密谋。
云孟先生从行囊中拿出一副画卷,当谢太行看清画中人的样貌时也忍不住地惊叹,果真有九分相似。
“此画来自卫府画师之手。带回消息的探子说卫子卓对画中人相当执着,让画师连续画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制了上千张图,只从中选择出最满意的一副,其他的连同画师和作画的房屋都被焚烧殆尽。这一副和卫子卓挑走的看不出有何差别,是我安排在卫府的亲信从大火里冒险抢回来的。”
谢太行发现画卷的边缘的确有些焦黑的痕迹。
“不过卫子卓向来狡猾,只怕有其他布置。至今未有人能识得他的真面目一事就能看出其心思缜密难辨,不然伯超也不至於命丧他手。”云孟先生念及此人顿了一顿,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悲叹一声。
谢太行见他难过,拍了拍他的肩头以表安慰。
云孟先生回过神来,继续道:“兹事体大,咱们还是要小心为妙,绝不可大意。卫家这些年来犹如铁壁,我们折进去的人不计其数,却始终难将其打开一个缺口,可见卫家之险深。此番大事必定要谨本详始,以保证万无一失。一旦稍有差池,连累的可不只是我们几个人的性命,也不只是绥川谢家,将是大聿清流的灭顶之灾。”
谢太行脸色如铁,又黑又沉。
云孟先生望向天子所在的东南方向,郁郁而言:“如今长公主一党仗着太后势力竟与外戚奸臣勾结,并作妖孽近狎邪僻,求媚於众图谋聿室,其心当诛!满朝豺狼忠心难见,天子陷於危难,不止是吾等,无数清流同袍都在明面暗地里想方设法铲除妖妇,扶大聿於将倾,平海内之鼎沸。明公愿加入斗争,牺牲家奴以勤王,真是大聿之福啊。”
谢太行义正言辞:“谢家世代食大聿俸禄,危机之时怎可袖手旁观?区区家奴不足挂齿,只怕她不够机灵或难尽心,连累诸君。”
“明公可放心,若此计可行,在下定将她调教为可用之人。”
谢太行鞠躬:“如此,便托付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