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神初七年(1 / 2)

我为鱼肉 宁远 3414 字 29天前

戏台上燎原班的人依旧在卖力地演出《兰陵王》, 那些生动热闹的唱腔冲冲进入不了甄文君的耳朵里。

“别说男子, 就连我都像丢了魂儿似的忍不住一直瞧她……”

月娘的话此时在她脑海中变成了甄文君自己的声音,她一直没从竹竿上下来, 心里隐约期待着火光能够又一次闪过包厢, 再能瞧见那女郎的样貌。

可惜心中所想一直未能如愿, 暴露在外的耳朵都要被冻掉了也没能再等来机会。甄文君已经记住了女郎模样, 正要下去时燎公子倒是身子往前探了探, 指着台上的月娘不知在跟他的红粉知己说些什么, 仰着脖子笑了起来,细长的手指在光滑的下巴上抚摸着。

甄文君呼吸一窒, 往下爬的动作停滞了。

虽说大聿男子不似胡族男子成年后必要蓄胡须, 他们可以选择蓄美髯也可选择刮个干净,毕竟神初年间无论男女都以阴柔为美。从贵族士大夫那儿吹来的审美之风盛行已久, 男子覆脂抆粉乃是最时兴的做派, 就连铨选高官, 家世相同时也都以谁更貌美为评断原则。

在此世风之下燎公子之美并非难以理解,可是美是一回事,光滑的脖子上瞧不见喉结又是另一回事。

甄文君几乎看瞎了眼睛都没能找到燎公子作为成年男子必有的喉结。或许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又可能是喉结不太明显所以难以察觉,这都说得通,但是他这一双又白又精致的手实在不够男子的尺寸, 怎么看都是小娘子的手。

仔细回忆燎公子的点点细节, 他窄窄的肩膀和雌雄莫辨的声音……一切疑点都导向某个结论——燎公子是个女人。

她是个扮作男子的女人。

甄文君返回地面时手已经被风吹出皲裂, 小脸刺痛, 可她全然顾不上这些,脑子里来回思索着几个关键字眼中的联系——

女人、乔装、卫子卓、燎公子、龙炎木……

所以她想错了,燎公子并非卫子卓?他只是恰好和卫子卓有些关系而已。不,或许一点关系都没有,燎公子只不过为了沾花惹草方便所以乔装改变掩人耳目,又恰好是平苍大族出身,一切都招人误会,谢家竟以为她是卫子卓。

月娘唱罢下台,甄文君问她:

“你与燎公子如何交媾?”

月娘一愣。

“女子与女子之间,也能行房事?”

月娘呵呵笑,所说的话应证了她的猜想:“小娘子少见多怪,燎公子并非是我所服侍的第一位女子,世家大族为了延续香火扩大宗族干了多少性别错乱之事我见了太多。女子又如何,以后我跟着她当个婢女都好,若是她一直维持现在的装扮以后三妻四妾我也不在乎。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谁能给我我就跟谁。”说完月娘指尖在甄文君的额头上轻轻一点,笑得妖娆,“女人和女人共赴巫山的快活,你不懂。”

甄文君思绪有些乱,总觉得自己被人绕到了正道之外,思绪迷路,非常痛苦。

竭力想要找到正确道路之时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甄文君烦躁地抬头,见戏班的人被推挤到一块儿,并不宽敞的后台一时间混乱无序,推搡不断。

发生什么事了?

甄文君正疑惑着寻找混乱之源,忽然一声男子爆呵让他们跪下,闪着寒光的兵刃一亮,所有人低呼一声齐刷刷地惊恐跪地。

甄文君迅速跟着人群一块儿低头跪下,藏在人群的最后一排。从门口涌进来沉重又迅猛的脚步声,听上去来者不在少数。

脚步声终於停了,随后一阵陌生的滚动挤压之声从远而近,静止在俯首戏子们的前方。

这是什么声音?甄文君一时没有头绪,也不敢抬头看个明白,刚才怒喝的男人阴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上压下来:

“刚才是谁用火把往包厢的方向晃?”

没有人回答。

“是谁?”男人又问了一次,依旧没人吭声。

小屋内安静得如同午夜的坟场,甄文君心里却犹如飓风肆虐。

火把晃向包厢?方才她在高处想要看清女郎的面貌,心中才有念头起火光便如她所想追了过去,不是一直躲在暗中的阿椒帮她还能是谁?如今这帮人追了过来兴师问罪,莫非她们已经暴露?可是女扮男装的燎公子并不是卫子卓啊。

跪在最前面的杜三娘忽然谄媚地笑了一声,直起身子赔笑道:“燎公子息怒,阿奴无意冒犯,只是晚间搭台唱曲儿为了能让公子能看得舒心,火把位置自然是要随着场面调整的。没想到不小心闪着了公子的眼睛,实在罪过,阿奴在这儿给公子赔礼了,望公子……”

杜三娘的话还没说话,忽然一声惨叫,她周围的人惊叫着往两侧坐倒。骚乱之时甄文君恰好一眼看见杜三娘胸口插了一把钢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老大,殷红的血瞬间流了满地。

黎叔见杜三娘被杀,大怒,拿起身旁的案几就砸。白刃穿喉而过,黎叔的身子像木偶一般原地蹩脚地转了转,一张脸涨得紫红,和案几一块儿摔倒在地很快没了动静。

班头和杜三娘转眼间被杀了干净,来者凶残无理可说。好几个戏班小卒立即哭天抢地地磕头讨饶,几刀下来脑袋全被削去,滚得满地都是。想要夺门而逃的也都被拎回来拦腰砍断,未死透的上半身在地上拚命扭动着往前爬,在地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剩下的人大气不敢再喘,连哭都不敢哭,全都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一块儿被卖入戏班,那位曾经省吃俭用送她蒸饼报恩的女童头颅滚到了甄文君的面前,眼珠子已经翻白,双唇抽搐着似乎还在求饶。

“是谁。”

那男人问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惊雷震耳,吓得甄文君身旁的女童猛地一哆嗦,随后浓郁的尿臊味熏了满屋。

依旧没人敢说话。

甄文君看到眼前惨状知道他们或许被自己所累,心里千思万绪纠结成一团,此时该进该退?若是不退恐怕会连累更多人,最终也会查到她头上。可是若是要退该如何退?退了之后阿母怎么办?

甄文君万分焦灼之时,来者手起刀落,一声惨叫中离那他最近的人被一刀砍死。

哭声、尿声、牙齿打战的声音混成一片,月娘再也受不了,“腾”地站起来道:“究竟是谁!站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连累戏班其他人!”

月娘这么一出声立即有人附和,希望惹了大祸之人别再缩头,赶快站出来以免别人替他受过。

甄文君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戏班子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满屋都是屍体。这横祸来得突然,令人防不胜防。

发问的男人身材奇雄双目如铜铃,络腮胡连着鬓角,铜浇铁铸的强壮身躯几乎要撑爆玄色夜行装,手里握着的长刀还在滴血。在他身后站了数十名和他同样穿着的男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将戏班子团团围住,同时护着最中间的两人。

这些屠夫各个孔武有力,衣着没有任何的标识,无法从他们的穿着上辨认所属,一看便知是暗卫,平日里绝对见不到踪影,只要主人有危险,他们便会从天而降。

站在中间的两人中一人自然是燎公子,而另一位女郎坐在一辆精巧的四轮车上,此人正是燎公子艳绝无双的红粉知己。方才听见奇怪的碾压声便是这四轮车发出的声音。

甄文君迅速将头低下,她知道这些身着夜行衣的屠夫似乎不是燎公子身边部曲走卒,想必是女郎的人。莫非她为了争风吃醋屠杀戏班?这未免太儿戏了。想来想去只有自己被发现这一种可能性。

月娘质问之后依旧没人站出来,便去向燎公子讨饶,还未靠近他便被两把沾血大刀架住了脖子。感受到大刀的寒气,月娘腿一软差点晕倒,勉强站住后心惊胆战地去看燎公子,燎公子看也未看她,曾经宠溺又深情的双眼此刻冷漠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