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了通关文书出了大聿境内,平坦大道一去不返,马车在狭窄崎岖的山道上前行。
左面是高峻的险峰,右边是万丈悬崖,浓雾萦绕在山间只能看见十步之外的窄道,经验丰富的车夫勒紧了缰绳谨慎地控制着马行进的速度和方向,马蹄敲在湿滑且紧紧只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石阶上,偶尔失蹄打滑,吓得车上人一身冷汗。
在山路上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正午时分终於攀上了顶峰。此时浓雾散去,自顶峰往下眺望,黄绿相间一道道的梯田落入视野之内,更远处成群的鸿雁往北方而去。甄文君下了马车站在悬崖边缘,迎着被吹成白色波浪的浓雾,衣衫猎猎作响。心旷神怡之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难免怅然。
阿母,如今我身处异乡,多想与你一同分享眼前美景,却不知你身在何方。当初被迫离开歧县,如今一晃便是三载,而我还将继续砥砺前行。
从山顶下来时路依旧难走,但雾已化,道路清晰在眼前,马夫鞭子挥得更勤,马儿终於可以撒开蹄子快些奔走。
一个时辰便下了山,踏上了长长的田埂。
田埂两旁一望无际全是稻田,农人们裹着黄色头巾露着上半身,下边穿着窄袴,正在勤恳耕种。一片许久未见的生机和异国风情让甄文君有点儿新奇地探头出来四处看,见有个农家小娘子正直起腰来抆汗,虽脸被常年曝晒而发红,还是能看出她五官秀丽身段婀娜。甄文君暗暗感叹果然灵璧没有唬人,这姑戗族女子的确长得好看,随便瞧见的一个农人都有这等姿色,不知小花曾经容貌是否和她相似。
过了田埂进入村庄,这儿的村庄屋舍都沿着唯一的一条长路盖得很矮,家家都有自己的禽圈粮仓。甄文君仔细查看,鸡鸭满圈牛羊肥壮,连在大聿最最重要最最私隐的粮仓都毫不避讳地敞开着门。
甄文君欣喜,此地果然有粮可收。
穿过三个小村庄便抵达此行目的地,宿渡边陲的第一大城池——遝将。她们要寻的王氏正在遝将城中。
欲进遝将城门,递上大聿的通关文书城门士兵竟不放行,甚至想将她们押解去府衙。灵璧上前用姑戗族语对他们说了几句,暂时将他们缓住了。
灵璧道:“大聿曾与宿渡久战,宿渡上至朝廷下到百姓都对大聿怀有敌意,你这通关文书他们不认。”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说我是宿渡的后裔,他们似乎没想再绑咱们,但估计也不会轻易让咱们进城。”
“你怎么会说姑戗族语?”
“自然是小花教的,我最喜欢琢磨这些胡族语言。”
“那现在如何是好?灵璧姐姐可能说服他们?”
灵璧想了想道:“姐姐赠予你的卫家符牌呢?”
甄文君将符牌交给她,灵璧拿着符牌上前跟士兵说了几句,对方竟然真的开门放人了。
甄文君难以置信:“姐姐家这么厉害?大聿朝廷的文书不管用,卫家的符牌竟能通关?”
灵璧坐上马车,笑得有些僵硬:“快点儿上来吧,赶路要紧。”
进城之后直奔王家,这马夫曾来过遝将,王家在当地是非常有名的望族,很容易便能找到。前往王家的路上甄文君看见了长孙家的钱庄,钱庄挂着横匾,匾上书“干坤钱庄”四字。据阿燎说她们家的钱庄上的题字全都是她写的,只要认准她的墨宝就能用银票兑出现银。
甄文君找着了兑银的地方就能踏实去王家征粮了。一到王家递上二十万银票,王家家主立即亲自出来迎接她们。
王家家主自称王进,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个头没甄文君高,脸庞饱满须发茂盛,高高的额头格外醒目,见谁都笑,长得像年画里的寿星。
甄文君简单说了收粮之意,二十万两白银买五万车粮食,王进当场同意了,带她去了粮仓参观。王进拥有十几个碉堡一样的粮仓,她让甄文君先交一半定金,三日之后他便会让人将五万车全都送去她指定的地方,若是要送出宿渡便要再加收五百两的路费。
“不必,只要准备好粮食我会自己来取。”甄文君留了个心眼。五万车的粮食若用运送军粮的大型马车装载大概能整成两千车。她进来时看见了,王进的粮仓边上停满了大车,他常年运送粮草必定多备此车。能直接送到姐姐手中最好,可是这王进虽然不算冷淡,言谈之中也多有轻蔑,大抵是看她年纪尚轻还是女儿家,便看她不起,不紧盯着粮食的话恐怕他不一定能够遵守约定送达。虽然麻烦一点甄文君还是选择自己亲自运送。
她交了定金又给了五百两,说要借调王家大车和人手,三日之后她亲自来收粮。
到了三日之期,两千大车粮食都装好,甄文君检查了一圈后交了剩下的银子,让灵璧告知信使给卫庭煦传话,她已经完成任务,请姐姐告诉她接下来粮食要送到何处去。
两千大车需要很大的地界停泊,甄文君将车马拉到野外旷地停靠,跟着住在了外面,等待信使回话。
灵璧和甄文君围着火堆生火煮汤的时候,甄文君用树枝拨弄着干柴,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顺利得不太在情理之中。
如果这般容易,卫庭煦何必让她亲自跑一趟?以卫家在宿渡的威望她完全可以让王进进贡粮食到她手中,不是吗?
甄文君越想越觉得心慌,她将当初从红叶夫人手里夺来的匕首握在手里,向车马的方向跑去。
“你要做什么?”灵璧见她突然亮匕首吓了一跳,跟上去一看,她竟用匕首将装粮食的麻袋一袋袋地划开,粮食哗啦啦地流了一地,她一一捧起来查看。
“怎么了?有问题吗?”
甄文君没时间理会她,一直查了二十多车都没什么问题。她又爬上马车,将外面一层麻袋丢在地上,揪了中间的扯出来划开,一阵浓郁的霉味冲了出来。
果然。
除了外面一层是好的,埋在里面的全都严重受潮发霉,根本无法食用。
甄文君带了人连夜跑回去找王进,王进一边摸着掌心里色泽温润的扳指,一边阴阳怪气道:
“如今什么世道小娘子是知道的。区区二十万两白银只能买五万车发霉的粮食,再公平不过。”
随从气得想要抽刀,被甄文君推了回去。
“王公,经商之道讲的就是诚信二字。如无诚信如何立足?还请王公将发霉的粮食收回去,粮价可再商议。”
“再商议?你还有钱吗?”王进嘿嘿地笑,他早就看穿二十万两乃是甄文君所有家当,“再说了,你当时也验了货签了契约,如今不讲诚信想要反悔的不是我,是你呀。”
甄文君颞顬一跳,什么也没再说,拱手告辞,直接拉着灵璧和随从们离开了。
“这你都能忍?”走到门口,灵璧气愤万分。
“当然不。”甄文君出了王府大门淡定的脸色骤变,挑起眉峰冰冷地回头看,“王进老儿揣奸把猾行如狐鼠,实在让人作呕。我不仅要五万车精粮,还要让他把二十万两白银悉数给我吐出来。今日就让本奶奶教教老儿惜指失掌的道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