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说得唾沫四溅甄文君认认真真地记着,路人说完后问她记住了吗。
“记住了,多谢。”甄文君道谢后匆匆离去,路人疑惑:
“真的假的,这都记得?”
复杂的地形和盈街的人群对於甄文君而言是极有利的。初到怀琛府她不知道李延意是否有空提防她,身后的人中的确没有一直跟随她的,若是有会非常明显,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却不能保证。她需要曲折前行,就算有人暗中盯梢她也能将其甩开。
去往药铺的路上正巧看见了邮驿,这儿的邮驿好大一间,门口竖着的旗子迎风招展远远就能看见。甄文君在邮驿四周转了好几圈,最后进了一家布庄,当场买了一件新衣裳穿上,从侧门走了出来,溜进邮驿内。为防万一她先给灵璧和卫庭煦报了抵达汝宁的消息再传消息给“居安先生”,一边绑牌子的时候一边观察四周,确定没人在注意她后用碎银子跟另一位寄信的女子交换了外衣后才出来。
在卫庭煦身边待久了甄文君已经练就了一身即便没人注意也绝不留下马脚的习惯,滴水不漏乃是保命根本。
总算将信寄了出去,告诉谢家她在已经到了李延意身边。这只是第一步。虽然昨夜她已经听到了李延意接下来想要弹劾郭濡的计划,却不能太大意直接传给谢家。若是以前的她说不定会为了迅速提升在谢家的地位而马上告知弹劾郭濡的计划,但不告知详情,她便可趁机威胁谢家让她见阿母。可是现在她并不急於这么做。她初到李延意身边李延意就让她加入深夜谋划,让她知晓一切细节,就算她是卫庭煦的亲信也未免太不设防,说不定是李延意的试探。她若是直接传出去恐怕正中圈套。
不急,前路还长。
出了邮驿去找药铺,买回了需要的药品之后往回走,一辆马车在路上疾行,从她身后奔来。许多行人闻声急忙退让,却有一孩童手里拿着一串糖颠颠倒倒地冲了出来,想要到街对面去找她阿母。
“让开让开!”眼看马车就要撞到孩童,众人皆惊,孩童的阿母一转身看见此景想要救孩子已经来不及。车夫用力一拉缰绳马蹄高举,就要一蹄子蹬在棉花团一般的小孩身上,甄文君一把将小孩抱住,闪到了一旁。
“谁家的孩子不看好了!找死么!”车夫手被勒出一道血痕,恼火地大骂。
怀里的孩童大哭,她阿母立即跑上来感谢甄文君。甄文君摸着孩子的脑袋安慰她,回头看那车夫穿着华贵,车马的四角悬挂着的乃是鎏金兽首,车中之人非富即贵,她本想苛责的话都到了喉咙口又咽了回去。此地是汝宁,一板砖下去能拍碎仨贵人的脑袋,她初到此地身份又特殊,实在不想惹事,只好生生地咽了回去。那孩童的阿母也是有眼力见的,抱着孩子一直道歉。
车夫没空耽搁,立即就要再出发。甄文君想起布阶曾经教她的御马之术,背过身去偷偷吹了声口哨。那马受惊一顿突然摇摆起来,身子已经前倾的车夫重心不稳,被这一摇晃直接摔到了地下。
“怎么回事……哎哟喂!”车夫屁股摔疼了,抻了半天的腰才站起来。甄文君和小孩看着车夫狼狈的模样暗自偷笑,周围围观的人也都憋笑憋得难受。
“阿四。”马车中两根手指挑开布帘,露出一半阴沉的脸。坐在车中的男人年近六十,两鬓和胡须已经斑白,可他如湖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神却丝毫不见老态。与他低沉的声音极为符合的脸庞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不可侵犯的严肃。他在掀开布帘之后目光极有目的性地往甄文君的方向看过来,似乎在顺着方才的口哨声要找出戏弄他车夫之人。甄文君目光没来得及收回,被盯了个正着。
此人微微眯起眼睛,甄文君紧张了起来,对方好像已经猜透了她,知道是谁在背地里恶作剧。
“阿四。”就在甄文君慌忙地伸向腰间抽出金蝉刀的时候,那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收回了目光,“起来,不要误事。我还要去送样东西。”
“是!是!”车夫也顾不上疼痛,立即上马驾车离开。
甄文君看着马车远去,松了一口气,放开怀里的孩童,那孩童哭了起来:“我的糖,我的糖被你踩碎了!”
甄文君抬起脚一看,鞋底沾着已经碾成泥的糖,难怪刚才起就觉得有什么硌脚。
她阿母要将这惹祸的孩子带走,甄文君跑去买了一把的糖追上去给她。小孩破涕为笑,甄文君嘱咐:“别一口气吃完了,该坏牙了。”
“谢谢姐姐!”
“去吧。”甄文君呼撸她的圆脑袋。
拿了药品往怀琛府走,道路两旁新奇事物不少,甄文君留恋了许久买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想着给卫庭煦和灵璧她们收着,下次见面时当礼物送给她们。
再拐两条街就要回府时,她放慢了脚步,微微侧过头谨慎地向后看。
从前一个路口开始就有人跟着她,听动静这跟踪的人居然还坐在马车里,难道是……
甄文君用余光看见了那鎏金的兽饰,果然是刚才马车上的那对主仆!
莫非是来寻仇?就为了这点事?
甄文君不禁加快了步伐。
刘奉守在谢扶宸所居的院落之外守了近一个月,谢扶宸还是没有出来。
每日只有送药的小卒来来往往,今日那小卒又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后快步出来,驾车离开,似乎又去买药。
刘奉埋伏在院外五十步的草丛里,看着压低帽檐的小卒离开时不禁琢磨,谢扶宸秘密来此地不可能闭门不出什么也不做,即便因为阿歆的事情郁闷难解也不至於被气得如此之重。
莫非他已经发现有人监视所以才躲在屋中不出来?
还是说,他已经出来了?
刘奉脑中灵光一闪,他见多了小卒来来往往已经习以为常,再看见时自然会放松警惕。刚才那压低帽檐的小卒驾车离开的方向不是向西而行去往市集药铺的方向,而是东边城门!
那是谢扶宸假扮的,他要出城!
刘奉立即抽身而起,狂奔到树林之内寻到他的马,跃上马后厉喝一声,急速追了上去。马将将奔出不到三十步,刘奉心头一乱,忽然从马上摔了下来。马自顾自地跑了,刘奉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单膝跪地,刀已经拿在了手中。借着北塞难得的薄薄阳光,看清了在方才他要通过的两棵树之间有一条极细极难发现的铁丝,若是他没注意到闯过去,恐怕他的人头已经落地。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片树林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铁丝,分明有人早就埋伏在此。
刘奉将剑抽了出来,他感到了杀意,却不知道要杀他的人在何处。
作为一名经历过大小战役的宿将,他第一次遭遇不可确定的危机。
甄文君就要到怀琛府了,那马车还在紧跟不舍。
她克制住想要小跑的冲动,不住往后看,想要用眼神吓跑对方。车夫丝毫不为所动,驾着马车稳稳地前进,完全不在意她似的。
看这人在闹市横冲直撞还凶神恶煞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好人,即便坐着高官的马车也是个奸臣!甄文君不信他官儿再大还能大过长公主,长公主府就在眼前,她此时进去,马车还能跟进去不成?
没想到还真的跟了进来。
甄文君纳罕万分,怎么会有心胸如此狭窄记仇之人?不就是吓了他的马么,居然一气之下杀到长公主的地盘来了?身在汝宁哪有不知道怀琛府里住的是谁的道理?
反正已经回府,甄文君胆子大了不少,正想要上前质问的时候马车里的老翁倒是先下来了。甄文君对着他就要开口,终究是慢了半分。
还好是慢了半分。
身后怀琛府的家奴齐刷刷地行礼,朗声道:
“卫司徒!”
甄文君僵在原地。
这“司徒”二字她不太熟悉,可是和“卫”字连在一块儿却让她傻眼。
她看着迎面走来的老翁,腰背挺拔鹰目高鼻,这张脸越看越眼熟。
说是奸臣,还真是奸臣!
“卫司徒,你可算来了。”李延意也已回府,从甄文君身后走了上来,拍着甄文君的肩膀道,“你已经和子卓的父亲见过了?”
岂止见过。
甄文君脑中发懵双腿一软竟跪了下来,哆嗦道:“见、见过卫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