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去了,女郎?”小花问道。
“去水道入口。”卫庭煦还是如此坚持。
小花忍不住道:“女郎想做什么,奴从来不曾多说一句。可是这回奴斗胆多嘴,甄……”
“既然知道是多嘴。”卫庭煦打断她,“还要明知故犯吗?”
小花被堵了个正着,一肚子的话也不敢再提。
灵璧许久没见到卫庭煦如此决绝之色了。但她心中也在犯难。一方面甄文君的事的确让她非常牵挂,另一方面又不想卫庭煦折在寻找甄文君这件事上。就连小花都被训了,灵璧也只好闭嘴,免得找骂。
雨水终於漫出了水道,铺了汝宁大街上厚厚一层积水。
一个卖伞的小孩儿推着车艰难地在雨中行走,大风将他的帽子从脑袋上刮飞了无数次,连车都要被掀翻。他一只手压着帽子费劲地单手推车,进一步退三步。
车轮卡在一处地方,他推了半天都推不动。
正想要上前检查一番之时,发现车竟兀自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车轮之下冲出来。
小孩儿立马松手,瞪大了眼睛看向车子震动的下方。
车“咣咣”地跳着,忽然没了动静。
小孩儿慢慢挪动步子想要上去查看,刚挪了一步忽然车被一股大力直接推翻。小孩儿失声尖叫,撒腿便跑。
“水妖啊!水妖又出现啦!”小孩大叫着消失在雨中。
一只手破水而出,在入口四周抓了一圈没能抓到什么可以借力的事物,只好扒着地面,硬生生地将身子撑了出来。
终於爬到了地面上,甄文君虚脱地躺在雨地里连坐都坐不住。喘了半天终於缓过了气,睁开眼睛看了一圈,看见了酒楼街道和坊门。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还有风呼啸过身体的感觉。的确回来了,太好了……
“好饿啊。”无法动弹的甄文君听到自己肚子疯狂大叫的声音,现在的她可以自己吃掉整只牛。
卫纶从诏狱回来了,他坚持不坐四轮车,而是拄着拐杖,昂首挺胸地走入卫府大门。卫家所有人都涌出来迎接他,卫家夫人更是哭成了个泪人。
“细君莫哭,你看我不是回来了么。”卫纶安慰她道。
小花推着卫庭煦上前,卫庭煦看见了卫纶被包裹住的十指以及脸上深深的伤痕,更不用说在身上还有多少伤处,想到此处便心疼难抑,唤了一声:“阿父。”
卫纶放开了夫人,走到卫庭煦面前感慨:“子卓,这回多亏了你为父才能活着从诏狱出来……”
“父亲先不必说太多,先将伤养好。”卫庭煦道。
“好。”
卫氏夫人眼中的泪一直都没下去:“你刚回来先别说这些了,快去歇会儿。大夫也在,让他们好好给你看看……”
李延意去见太后了说明日到访,倒是长孙一家过来探望他。
卫纶回到房中,大夫检查之后离开了,只剩下长孙曜和卫庭煦。
“如今儒平回来了,说明李举已经放弃了冯坤。这一仗实在漫长啊……委屈儒平了。”长孙曜拍着卫纶被削去膝盖的那条腿,心痛挂在脸上。
“扬晖莫说这些,此仗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用我这条腿换了冯坤一族的性命也算是值了。”
长孙曜对着卫庭煦狠狠夸赞了一番,说子卓青出於蓝,谋略甚奇,让人拍案叫绝。
卫纶看着女儿宠辱不惊并未透露任何情绪的脸,知道她如今一切都是在那段非人的日子里磨炼出来的,此刻不知道她是否又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若是要他选择,他宁愿女儿不要这般出挑,没有遭受当初胜过地狱一般的虐待,健康快乐地长大,就算有些天真愚笨都好。可惜那一切还是发生了,谁都无力挽回。
卫庭煦留下他们独自谈话,推着车轮出了房间。
长孙悟正在和阿冉以及卫庭煦其他哥哥聊天。
“占颖。”卫庭煦上前道。
长孙悟回头对她笑:“子卓,别来无恙。”
长孙悟果然越长越美,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眼如墨,唇红齿白皮肤胜雪。虽然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却还冲冲未蓄须,喜欢穿一身改制过的紫色长袍,仿若女人穿的长裙。这长孙家风水估计有些问题,哥哥像小娘子,妹妹却喜欢扮男人。
甄文君摇摇晃晃双眼发直地在雨中走了许久,好几次都要昏倒,幸好有位推板车的阿翁路过,见她可怜救她一命,问她家在何处,可以用板车送她回去。
将甄文君送到了卫府门口,她想要道谢,可是摸遍了浑身上下一文钱都没有。阿翁摆手说不用了,惊恐地看了一眼卫府的横匾,火速离开。
救了奸臣家的人,这位阿翁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拍响了卫府大门,来开门的竟是灵璧。
灵璧从门缝里和甄文君对视之时差点大叫出来,甄文君眼前一黑直接倒进她怀里。灵璧抱着她对府中喊道:
“女郎!女郎!文君妹妹回来啦!”
此时卫庭煦并没有听见,她和长孙悟以及阿冉等人坐在卫府前厅叙旧。长孙悟和卫庭煦的哥哥们聊得热火朝天,卫庭煦坐在一旁倒是话极少,偶尔才搭上几句。
阿冉见长孙悟俊朗的模样越看越喜欢:“等世道太平些便将婚期定下来吧。早日成亲,也好让阿父阿母安心。”
长孙悟一愣:“阿冉姐姐,您不是已经定了亲么?”
阿冉哈哈笑:“占颖真是有趣,说的是你和子卓的婚事!”
“子卓?”长孙悟看向心不在焉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的卫庭煦,尴尬地笑了笑,“子卓年纪还小,不急不急。”
“明年就二十了,不小了。你们俩青梅竹马你又长了子卓几岁,样样般配。”阿冉热情地在这儿说媒惹人嫌,也是为了阿母。自卫庭煦被囚攘川回来后性情大变,甚至自愿成为长公主的谋士,一心沉浸在朝堂争斗之中,从来不曾见她在意个人婚嫁之事。一年年过去她年龄也越来越大,阿母虽然嘴上总说子卓和别的孩子不同,抱负非比寻常,心里却依旧发愁。阿冉也知道妹妹心怀天下,可结婚生子乃是所有女子的必经之路,成家也不耽误她功成名就。况且有家之后心更稳了,做什么事也有人帮把手。最重要的是妹妹双腿残疾,没个人在身边照顾她的话到了晚年如何是好?婢女总是婢女,不比夫妻。
阿冉对妹妹的婚事非常看重,长孙悟是最好的人选,可他似乎对终身大事也不甚热心,阿冉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过是笑笑,没接话。
“你们先聊。”卫庭煦推车就走,阿冉叫她她也没搭理。
卫庭煦独自推车碾过回廊,停在一丛被雨打透的徘徊花前。这儿的徘徊花是按照她的意愿种植的。
望着这些花,不禁想起那日甄文君骑着云中飞雪穿过清晨的雾气而来,手中的那朵徘徊花还沾着露珠鲜嫩娇美。初初长开的五官带着青涩羞怯和意气风发,将那朵花儿献给自己。
“小花,给我摘一朵。”
小花知道女郎是看到这些花想到了甄文君。尽管知道女郎心思坚定,也不喜旁人多言,却还是忍不住地劝道:“女郎,已经是第四日了,甄文君怕是回不来了。奴自知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可女郎的身子真的不能再有丝毫损伤了,奴斗胆恳请女郎爱惜自己!”
卫庭煦偏过头看着跪在自己身侧的小花道:“你自小就跟着我该知道我的脾气。以后这些话不必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怕了阿冉逼婚的长孙悟借口从屋里逃了出来,正好路过看见小花跪在那儿,一向外向好管闲事的他便笑着走过来:“子卓,何事动怒?”
卫庭煦道:“无事,不过是想要一朵徘徊花解闷罢了。”
长孙悟看了眼廊外的花丛,伸手取了一朵递到卫庭煦眼前:“给,我听阿燎说南崖有墨色的徘徊花,子卓要是喜欢我可叫人去给你寻来。”
卫庭煦伸手接过来,指尖轻触花瓣上的雨水,没有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长孙悟也知道卫庭煦曾经遭遇,不想表现的太过照顾她有怜悯之嫌,却忍不住想逗她笑。反正今夜无事,就留在此处说说近日一些趣事。
甄文君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拉住要带她上去灵璧道:
“还是别打扰姐姐和长孙公子了。我困了,回去睡了。”
“这就睡了?你不吃点儿东西再睡吗?”
“不用,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