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举回头看他,夏菁的脸和庚太后的脸重合在一块儿。
庚太后也是这样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许他做这个不许他做那个。
“寡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了?”李举轻轻地问道。
“臣不敢。”夏菁被李举堵得哑口无言,跪在门口也没走,错愕地看向阿歆。阿歆什么也没说,就仔细看着李举。
李举将窗打开,风依旧很凉,但他似乎嗅到了些花香。
“寡人昏迷了多久。”李举问道。
“已经有……二十日。”见李举突然有了精神,夏菁内心非常恐慌。
这乃是回光返照之相,怕天子随时都有可能晏驾。
“居然已经昏迷了这么久……谢氏。”李举指着阿歆道,“你不去守卫孟梁,在此盯着寡人作甚?咳咳咳……你,快去,不必担心寡人!”
阿歆和夏菁都很疑惑,李举的伤莫非真的误打误撞被李延意的倒霉大夫给治好了?
李举的确命大。
那倒霉大夫本来就只会开些调理妇女身子的方子,一上前线遇到了重伤的天子可当真吓坏他。硬着头皮连猜带蒙下了几服药后李举病得更重,大夫一摸他的脉象已经弱得无力回天,想着反正都要给他陪葬,不如最后搏一把,生死看天。
大夫又是一大顿的猛药灌下去以针灸给颅内放血,让李举吐了三天三夜头疼欲裂,还真将毒素吐出不少,又用诸多珍贵药材吊着气儿,以毒攻毒,活了下来。天子的命是保住了,可惜大夫本人已经看不到今日。
阿歆又在解县守了两日,见李举的身体越来越好,乃是稳定的康复迹象,还有夏菁等虎贲军守候在旁,伤好得七七八八的阿歆立即赶往了孟梁,和哈尔茨决一死战。
甄文君知道阿歆离开解县去了孟梁,卫景安也在那儿,此刻的孟梁是怎样的龙腾虎跃完全可以想象。甄文君非常想要去孟梁助卫景安一臂之力,痛杀胡贼。这事儿若是跟卫庭煦说的话她应该会答应,毕竟帮助卫家人立功杀贼那是一等一的好事。
未成想孟梁还没去,她便在无意间撞见了天大的阴谋。
卫庭煦来到北线,随行不仅将甄文君的战马小雪给带来了,还带了几大车的米和肉。这几个月来甄文君已经将这儿的树从树皮到树根,里里外外吃了个遍,嘴都要吃烂了,几乎都要忘记肉是什么滋味。卫庭煦特意煮了一大锅焖猪手,百步之外甄文君就闻到了香味儿。
“文君,我是不是饿昏了头产生幻觉了?”和她一块儿闻到肉香的阿希紧紧扒着她,鼻孔一张一合。
“不,绝对是肉!”
“还是猪手!”
“放了香料!”
“又油又糯!”
“我的阿母哟!”
两人跟杀胡贼似的杀红了眼寻着香味飞奔,没想到跑着跑着跑到了自己家门口。她俩不解地看了一眼,小心地推门进去,迎面而来的肉香差点儿让她们魂飞魄散。
熟悉的小破屋子在灵璧和小花的手中焕然一新,破损漏风的墙角和裂纹全部被补好,左高右低的桌子缺腿的椅子全都被修好了,连床上的被褥都被叠得整整齐齐。卫庭煦坐在正对着大门口的木桌之后,面若美玉一身紫貂大衣,正对着她们笑。
“哎哟喂。”阿希往后一仰差点儿摔回去,“哪儿来的仙女姐姐。”
其实小屋只是整齐了而已,陈设基本没变,只因为卫庭煦的到来让此处实打实的蓬荜生辉。
甄文君看了眼灶台上那口不停冒烟的锅,小花和灵璧正在添柴。
就是这锅散发的香味!
甄文君就要伸手掀锅盖,被灵璧一柴火给打了回来。
“谁让你伸手了?还没煮好呢!”灵璧嫌弃道,“而且女郎在这儿还没发话你就扒食儿,成何体统!”
甄文君万分委屈:“我我我就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猪手!我都快饿疯了!”
卫庭煦柔声细语道:“灵璧,别逗她了,本来就是煮给她吃的。”
没想到卫庭煦一改往日的阴冷,言语间相当宠溺,让甄文君受宠若惊。不过甄文君还是有些担心的,试探道:
“姐姐,这锅猪手不会是……嗯,不会是你亲自下厨的吧?”
卫庭煦笑容不改:“好,这锅小花亲手炖的猪手就拿去分给其他的将士们吧。大家都很辛苦,肯定也想尝尝肉味。”
“别别别,姐姐,是我错了,千万别分出去,我好不容易捞着点儿荤腥。”甄文君认错的速度倒是飞快。
猪手煮好出锅,端上来时肉已经被煮化了不少融在汤中,让汤也成为白色的。一大锅香喷喷的猪手和许久不见的心上人就在眼前,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么?
甄文君吃了一口软糯的猪手,肉入口即化带下来甄文君两行眼泪。
活着真好,活着真好啊……
阿希躲在墙角直吞口水,甄文君发现她没过来,一边啃猪手一边道:“做什么呢阿希!快来吃猪手!好吃到你能将自个儿的手都吃下去!”
“我……我我不太合适过去吧。”阿希嘴上这么说,腿已经往前迈了好几步了。
“没什么,你是文君的朋友那便是我们的客人。”卫庭煦今日难得的和蔼,“来一块儿吃点……”最后一个“吧”字还没说完阿希就飞到甄文君身边,兴奋地两眼冒星:
“那我就不客气了?!”
甄文君给她夹了一块大的:“吃吃吃!甭客气!”
看阿希吃得兴致勃勃,一桌人其乐融融,甄文君想到了阿母。
阿母你看,这些人或许是我从今往后要守护的家人。
吃饱喝足后甄文君和灵璧一块儿去城外挖野菜。
北方的春日虽然短暂,可也是有些暖意的。在冻土之下埋了一整个漫长冬日的野草正卯足了劲儿往上冒头。她们俩越扒越起劲,从城墙边一直拔到了郊外的野林子里。
卫庭煦将她的云中飞雪带来了,她摸着许久不见的马儿颇为亲切,见灵璧走了一路没有要停的意思,似乎想要往更深处走。
“咱们还是别再往外走了,不知道野外会有什么危险。就算不遇到冲晋,遇到几只雪狼也容易没命。”她抖了抖大半竹编的野草道,“这些也够吃上几顿的了。”
“哈?这些?过了水恐怕都不够你半口的。”灵璧往林子深处探了探道,“我看那根烂木头边上有一大片,比咱们刚才拔的所有加起来都要多。咱们拔完那片就回去吧。”
“那么远?”
灵璧笑道:“你怕就先回去。”说完便径直往木头的方向走去。
甄文君知道她仗着身怀武艺平日里也大胆惯了,此时卫庭煦不在侧更没什么好记挂,为了给城中饥饿的伤兵们多一口粮食,灵璧姐姐不惜涉险。甄文君也跟了上去。
既没有胡贼也没有雪狼,她们遇到了一个飞驰而过的急行军人。
那人骑着矮小的马驹,此马跑得飞快,马蹄被裹上了布,踢在地面上发出极小的闷响。此人犹如一只鬼魂在白森森的树林里一晃而过。
甄文君还是认出了此人乃是一直护在李举身边的虎贲士兵。
奇怪。
甄文君和灵璧躲在树杈之后,纳闷不已。
李举重伤未愈,李延意的势力又进入到解县,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夏菁居然会让手下离开解县?看此人前去的方向乃是孟梁。
这虎贲士兵并不像传令兵倒是个刺客。
他要去孟梁做什么?
甄文君脑中乍现一件万分可怕的事,容不得她多想,立即将竹编摞到灵璧手臂上,跳上云中作势要走。
“你!你要干嘛去!”灵璧压低声音道。
“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甄文君没时间解释,踢了马肚子,迅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