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神初十一年(1 / 2)

我为鱼肉 宁远 4298 字 29天前

神初十一年, 李举龙御归天, 諡号怀帝, 举国发丧。

按照礼制天子驾崩群臣百姓要服丧三年, 三年之中披麻戴孝且禁止一切娱乐婚嫁,政务也要停顿。可李延意和司徒卫纶、少府长孙曜认为大聿现在正处在战后最重要的恢复期, 许多民生之事要处理。且冲晋只是暂时退去,胡族不知何时还会再进犯,应当趁此机会快速恢复国力军力, 若是要为怀帝服孝三年恐怕会耽误要事。更何况国境之内黄土义士还在作乱, 需迅速讨伐以安民心。

在庚太后的支持下,三年的服孝时间改为三日,既葬除服。因国库空虚采用薄葬, 除了宫中所有未有子嗣的嫔妃宫女陪葬之外,其他陪葬品极少。

怀帝已作古,而眼下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未办——

由谁来继承帝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卫庭煦等人将一具已经腐烂屍首带回汝宁号称是李举之时,谢扶宸拿出怀帝遗诏要推举淮安王李格为帝。而就在当日,李格服食丹药过量而亡的消息很是时候地传来了。

此消息传到谢扶宸耳中时, 谢扶宸正拿着遗诏和李延意对峙。李延意哀叹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腰板, 如同历代帝王一般,即便还未龙袍加身却已经有了君临天下之势。

“可惜了康颂, 本可出震继离却不想服食丹药早早断送了前程, 当真是时也命也。”

谢扶宸盯着她道:“淮安王虽有炼丹之癖, 可他所服丹药全都是养心健脾之良药,又怎会忽然暴毙。据说淮安王死时脸如铁青且大量呕血,乃是中毒之相。”

谢扶宸的话没让李延意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她的笑意不减,仰着头望晴天之上丝丝浮云,用眼角看谢扶宸:“哦?此事当真蹊跷。莫非是有人向淮安王下毒?”李延意想到什么,姿态忽地一转,压低了声音道,“谢司马,淮安王乃是怀帝临行前钦点的储君,居然被人下毒害死了,此事非同小可。依司马看,会是谁下的毒呢?”

谢扶宸没有说话,他似乎心中早有所料,却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李延意对他不知怎的变了性子并不感兴趣,她只知道趁势而上,继续质问:

“当初怀帝的遗诏交由谢司马保存,除了谢司马看过遗诏之外谁也没见过其中内容。若是要说怀帝立谁为储君,这天下间能提前知晓者只有谢司马一人了吧。当初怀帝北征之前柳氏还未生产,所以怀帝选择了淮安王,可现在有了太子,眼看到手的江山竟有他人虎视眈眈,淮安王定是寝食难安,而柳氏更不会甘心。正巧这时候有人居然将柳氏送到了淮安王府上,此人当真毒辣,正是要见他们同室操戈好坐收渔翁之利,对不对?给淮安王下毒的人除了柳氏还能有谁?而又是谁和她狼狈为奸暗杀了淮安王……想一想,真让人毛骨悚然啊。”

谢扶宸不管李延意说什么都不与之争论,只道:“如今淮安王已死,国不可一日无君,当立即为太子举行登基大典,接手大聿江山。”

“太子不过襁褓婴儿,如何知道怎样接手江山。若是胡族再犯,莫非要再送个无能婴孩上战场吗?”李延意质问道。

“天子年幼便由大臣辅政,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谢司马心中可有辅政大臣的人选?莫非是谢司马你自己?”

谢扶宸道:“能者居之。”

李延意笑了笑说:“谢大司马说得对,能者居之。”

谢扶宸从禁苑往回走,心事重重。

马车已经走了一大半路程了,他忽然道:“掉头。”

“谢公,您要去哪儿?”马夫问道。

“去司徒府。”

“啊?”马夫以为自己听错了。

“去司徒府,卫纶的府邸。”

谢扶宸来到司徒府时,灵璧和小花正好从马车上下来,小花将卫庭煦抱到四轮车上,灵璧看见黄昏之中谢扶宸如同鬼影一般站在角落的阴影处,心中“咯噔”一下,低声对卫庭煦道:

“女郎,是谢扶宸。”

卫府上下早也注意到他,护卫们的手都按在刀柄上,只要谢扶宸敢对卫家女郎有任何举动,他们便会一哄而上将这宿敌斩成碎片。

谢扶宸对着卫庭煦一拱手:“子卓,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论是护卫们还是灵璧与小花都相当错愕,没想到谢扶宸居然会这样平心静气甚至像一个和蔼的长辈称呼卫庭煦为“子卓”,不知道老狐狸又有什么阴谋。

心里依旧防备着,可看着谢扶宸的模样又不太像是来找茬的。

卫庭煦让灵璧等人退下,她和谢扶宸就在前方二十步远的地方说话。两人说话声音都极低,听不太清楚说的是什么。

灵璧看着谢扶宸的身形和脸庞,心底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他和记忆中老奸巨猾让人害怕的谢扶宸不太一样。

“你有感觉到吗?这个谢扶宸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哪里不太对劲。”灵璧在小花耳边说道。

“嗯,感觉老了许多。”

被小花这么一说灵璧恍然。谢扶宸比卫公小了十多岁,算起来他今年差不多五旬。本来他保养得极好,乃是大聿朝堂公认的美男子,年近五旬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说他正当而立之年无人怀疑。可今日见他两鬓竟有些斑白,眼袋乍现面色发青,老态尽显。

大概是李举死后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愁白了头。灵璧丝毫不同情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谢扶宸和卫庭煦二人面对面,卫庭煦见他半晌没开口便主动问道:“谢公今日找我有何事?”

谢扶宸对她一拱手:“数十年来你我谢卫两家世世代代仇怨不断,老夫所作所为心中有数,不奢求女郎宽恕,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老夫……”

“放心吧谢公。”卫庭煦未等他说完便抢先道,“但凡是人便有心,心非木石,我亦如此。”

谢扶宸淡淡一笑:“子卓向来都是这般聪慧,是老夫多虑了。如今八方风雨已被子卓握入手中,此番博弈乃是老夫输了。老夫自叹不如甘拜下风。只望老夫死后子卓能够将她找回来,若是可能,过往一切不必告知。若她余生能够平安喜乐,老夫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了。”

卫庭煦看着弯腰鞠躬极其卑微的谢扶宸,忍了半晌才道:

“不必你说我也会这样做。如今她对我的意义,不若最初。”

“好、好……”谢扶宸悄悄将眼角的泪拭去,“虽你我仇怨未解也不可能解,但有你这句话老夫便心安了。那老夫不再打扰子卓,告辞。”

谢扶宸步履有些蹒跚,在马夫的搀扶下才上了车。

灵璧和小花上前,看卫庭煦有些深沉,担心地问道:“没事儿吧女郎。”

“没事,推我回去吧。”卫庭煦说,“明天还要继续寻找文君。”

说到甄文君,灵璧心中一抽痛。

自孟梁大战后已过了四个月,在这四个月之中她们一直倾尽全力在北疆甚至整个大聿境内寻找她的踪迹,林阅也加入她们,急的胡子都白了一把。

北疆找无可找,她们已经开始将范围扩大,这个月她们想在汝宁周边试试运气,如果再找不到卫庭煦将要亲自到周边的胡族去寻。虽然灵璧也不愿意卫庭煦去纷乱的胡族冒险,可甄文君的下落她也十分挂心。

四个月,若是文君没事的话怎么也回来了。如今依旧不见人,恐怕……

灵璧不敢去想这个结果,小猴子一向命大,先前被困地下水道,那么艰险的情况都挺过来了,这次一定也会逢凶化吉。

一定会。

灵璧每日都四处奔走十分卖力寻找,连饭都顾不上吃,连续两日未睡,到第三日的时候晕倒在外。

当她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卫府,卫庭煦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卷帙。

“你醒了。”

“文、文君呢?文君找到吗?”灵璧撑着身子勉强从床上起来,卫庭煦道:

“桌上有汤饼,先吃点。”

“可是……”

“吃。”

灵璧不敢违背卫庭煦之令,只好乖乖吃汤饼。喝了几口汤便有些反胃,可卫庭煦正在看着她,她怕卫庭煦为因为自己一时的身体情况有所顾忌拖慢寻找甄文君的进程,只能强撑着硬吃下去。再吃了三口实在难受,再塞一口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呕了出来。

卫庭煦找来帕子为灵璧抆干净嘴角。

“我才明白我错了。”卫庭煦一边帮她抆嘴一边道,“其实文君一事我们心中早就有数,理智而言我们都已经知道结果,只是情感上不愿接受而已。”

“女郎!”灵璧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得差点跳起来。

即便她如此激动,依旧得到了她最害怕的回答。

卫庭煦凝视着她说:“我放弃。”

灵璧耳中响起一声尖锐的耳鸣。

“感情用事乃是大忌,文君已逝,我不该将你们再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