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跑回来是为了救我。”
阿歆再次将她甩开。
“你可知你这一番话中有多少矛盾之处?你到底是想帮你阿父杀了我还是救我?你自己可曾问过这儿,你到底要的是什么。”李延意指着阿歆的心口,“阿歆,人不能贪心,你不可能拥有世界上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要取舍。我从未逼过你,但事到如今图穷匕见,你必须要做个选择了。选我,还是你阿父。”
阿歆知道李延意说得对,她不得不承认李延意如此明白她。
她一直都是矛盾的。看上去她早就已经舍弃了和李延意的缘分,成为谢家的中坚力量。在跳下马车往回奔跑之时她还在一个劲给自己找借口,告诉自己是担心阿父中计才回来的,可是最最内心的话在遇到李延意之时忍不住喊出了口。
她担心阿父,也担心李延意。
她可以和李延意为敌,甚至能够敌对一生一世,只要李延意还活着。
只要这个人还存在於这个世界上,她便能坚定地去做任何事情,而李延意一直以来的包容她也都看在眼里,任她打骂任她闹,从未对她说过一句“离开谢家”这样的话。李延意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可为什么最懂她,最让她在意的人却要走上这条和她背道而驰之路?
见阿歆渐渐低下头,李延意看见她眼泪和雨水混在一块儿,心都要碎了。
“阿歆……我并不想逼你,但这便是现实。你先离开这儿,等所有一切都了结之后我便将你接回来。有我在,没人能够动你一根头发。到时候我便封你为后,我们……”
“封你为后”这四个字让阿歆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她没有说话,两个人就在雨中沉静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
“李延意。”再次开口时阿歆的语气已经归於平静,她说,“我一直都没能忘记你我相约海棠花丛的那些年。一直以来我都无法正视你,在和你闹脾气,也不断地伤害你,可是……”
阿歆抬起眼眸,凝视李延意,李延意发现她柔软的眼神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们最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的阿歆就是这样,用崇拜又炙热的目光凝望她,只不过现在除了崇拜和炙热之外还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愁绪。
“可是,你不能死我不能让你死。我不会走的,只要你不离开汝宁我也不会离开。”
李延意发现了她低垂着想要隐藏的布满红晕的脸,望天大笑:
“没想到你我多年心结难解,竟会在这时解开!寡人有了你也有了天下,老天待寡人不薄!”李延意将她搂在怀中,指着汝宁东门的反向,在大雨的城墙上,有一微弱的火光在慢慢升起。
长明灯。
阿歆对这长明灯最熟悉不过,无论下再大的雨都无法穿透遮罩在火芯之外的厚实油布,这种灯是大雨中偷袭最可能采用的信号。
“那是你阿父进攻汝宁的信号。”李延意道,“他的十万大军偷偷驻扎在汝宁周围,东门是军队进入的唯一通道。谢扶宸杀了东门守卫之后将会大开城门让军队进城,我的中军的确只有不到一万人,这一仗谢扶宸乃是十拿九稳的赢家。”
一刻锺前。
东门城门之下的守卫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就被杀了。大雨将他们摔倒在地的声响遮掩,而城墙上负责巡查的三十多名金吾卫手中持枪,慢悠悠地巡查着。大雨之中火焰难燃,视野极其容易被遮蔽,他们只能费劲地靠肉眼观察城内外的动静。
就在快要撑到轮岗之前,城墙外似乎有些动静。
“喂!你们来看!”发现动静的年轻金吾卫立即将周围的人都叫了过来,众人往下看去,果然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城下有一团黑影在来回移动。
“有敌情!”其中一个年轻的金吾卫就要去敲响警锺,被年长的中侯给拉了回来。
“你疯了,这警锺是随意能敲响的吗?更何况明日女帝就要登基了,若不看清楚实情随意敲锺惊扰到了中枢,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可……万一真有敌情呢?”
“汝宁四周村镇都未有任何战报传来,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这儿突然出状况,多半是不长脑的畜生又跑来觅食了。”中侯找来一块油布抱着木块点燃了丢下去,火把在熄灭之前照亮了城下,果然是一群野狐狸又在闹城。
“我说了吧,这群畜生每年夏季都想要趁着雨水溜进……”中侯的话被一把锋利的刀戛然截断。
一群黑衣人冲上东门城墙,和守卫於此的金吾卫厮杀。这些黑衣人来得悄声无息且武艺高强,很快就占据了上风。他们先发制人率先杀死了中侯,其他年轻士兵陷入恐慌,迅速被斩杀过半。
率先发现城下动静的年轻金吾卫胸口被砍了两刀,拚了命想要去敲锺,每次杀出重围就要摸到锺椎时就被拖回来。
无数的刀剑枪斧交战对砍,血混着雨水沿着城墙上的石阶慢慢往下流,喊杀声被大雨覆盖,难以辨认。
在城中巡视的另一队一百二十人的金吾卫路过东城,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费劲地往城墙上瞧去听去,黑漆漆的一片似乎听到了看到了什么,又像是大雨制造的幻觉。
“去看看。”带队卫长一声令下,巡查队就要前往东门,忽然城墙上升起了一团火光。
他们都被大雨之中摇摇晃晃上升的火光吸引,只听卫长大叫一声“不好”,随之而来如雷的马蹄声在黑暗深处大作,并瞬间涌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如同巨浪中的小小渔船,连一丝声响都未能发出便被冲成了碎片。
谢扶宸站在被血洗尽的东门城墙之上,看着埋伏许久趁夜狂奔一口气杀入汝宁城中的大军涌入城内,眨眼间将所有街道覆盖,如同他的一只手,牢牢地掐住了汝宁的咽喉,掐住了李延意的咽喉。
谢扶宸的大军若摧枯拉朽,汝宁城中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中军在他们面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节节败退。
汝宁中军士兵们完全不知道这奇怪的军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穿着黑色的铠甲的大军就像是阴界亡魂组成的军队,在乌灯黑火的雨夜忽然出现并大肆杀戮。让大聿的心脏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中军和临县的驻军迅速杀往东门想要支援东门,将这个缺口补上。他们刚刚赶到东门其他门又被骚扰。
“是黄土逆贼们!”守在正门的金吾卫头疼不已,这些打不散杀不完的蝗虫又来了,趁乱游走在各个城门。站在高处的谢扶宸发现汝宁城中的军队疲於奔命,不像是有所提防之态,便心中一横挥军杀入禁苑!
十万大军将禁苑的大门破开,喊杀声立即将禁苑百年的宁静打破。
宫中的宫女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苑中虎贲军守着禁苑入口负隅顽抗,最终没能拖延两炷香的时间就被击垮。
谢扶宸终於杀入了禁苑。
太极殿正堂就在眼前,殿中灯火通明,他早就收到密报李延意一直都在殿内准备大典事项。如今还未坐上皇位却要人头落地,呵呵呵……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优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啊。
“谢老贼,小爷等你很久了。”
大雨滂沱之中,有一年轻雄健之声穿过风雨传入他的耳中,此人站在升殿踏步的最高处,对着谢扶宸喊话,正是卫家二公子卫景安。
“老贼,你竟勾结逆党起兵谋反,可知是何重罪?!”卫景安枪指谢扶宸,大声呵斥,“城下的儿郎们且听好了!这谢扶宸位居司马曾深受天子之恩,本应辅佐新君匡扶社稷,却在天子宾天之后起兵相向妄图取而代之!实乃狼心狗肺之辈,罪不胜诛!国人皆该杀之!尔等若是助纣为虐皆以叛国论罪!届时尔等还将赔上父母妻儿阖族老小的性命!小爷劝诸君立即放下兵器投降,朝廷可以既往不咎!将来上阵杀敌再利军功方为正道!”
谢扶宸觉得好笑:“你们还有多少人,竟口出狂言?究竟谁是逆党谁想谋反,你们心中有数!”谢扶宸一声令下,大军直取太极殿,“揪出妖女,千刀万剐!”
大军迅速施压,先头将领郭猛率兵猛进。卫景安所领军队不到一万人,谢扶宸盘算着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夺下禁苑。
一开始事态也是如此发展。
太极殿正堂平素里看着万分宽阔,如今双方大军挤在一块儿混战,此处便显得逼仄狭窄,看不清情况。他只觉得自己的军队正在一点点吞没对方。
很快就不见卫景安的士兵,他们应该已经将敌方杀干净才对,可为什么太极殿依旧安然无恙地矗立在雨夜之中,仿佛在嘲笑谢扶宸的狂妄和不自量力。
先头将领郭猛骑着马冲出混战,对着谢扶宸奔来。谢扶宸等着他开口诉说战况,谁知他手中大刀对着谢扶宸的脑袋便砍。
若不是谢扶宸早年是轻骑校尉有过大战经验,凭着本能往后一跃躲过致命一斩的话,此刻他的人头已经落地。
胸口被切开一道深深的血口,谢扶宸捂着伤口站立不稳。他看着郭猛的马瞬间悬停,马上之人撕下了人皮面具,对他狂妄大笑。
这哪是郭猛,分明就是甄文君,是阿来!
“谢老贼!”甄文君指着谢扶宸,“今日我便取你狗头,以告慰我阿母在天之灵!”
谢扶宸身后的战局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率领的十万大军开始互相厮杀。
敌方混入了大军之中!
一时间敌友难辨,战局惊天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