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江山容易守之才难,子卓,你我必须携手共行推行新法,快刀斩去陈旧的观念且迅速改革。而这一切的基石,寡人能够坐稳帝位的基础便是要提升女性地位,将男尊女卑的观念从所有大聿子民的脑海中消除。而你,便是大聿历史上第一位名正言顺的女官。在此事之上绝不可软弱退缩。登基大典,便由你来宣读诏书。”
卫庭煦穿上李延意一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朝服”前往禁苑。
这身朝服和当朝官吏们正规朝服还是有所区别,没有任何代表官阶的配饰和图纹,但一看便是颇有心机。虽没有任何官阶,任谁看都像是九卿朝服。
昨夜的腥风血雨刚刚过去,曾被血染的太极殿在此时的艳阳照耀下隆重肃穆。百官跪地锺鼓齐鸣,从望君山祭祖归来的李延意从禁苑正门而入,群臣跟随在后。只见李延意身穿衮服玄上纁下,肩挑日月背负星辰。高高的冕冠中横插玉笄,炙热的双眸在晃动的白玉珠之后炯炯发亮。她大步流星地往她的帝位前进,她知道如今所走的路是一条用无数人生命铺就而成的血路,每踏出一步便有无数的屍首被她踩在脚下。
李延意登上太极殿,群臣跪拜山呼万岁,而卫庭煦站在一旁宣读诏书。
“皇帝臣延意,敢用玄牡,昭告皇皇后帝……”
卫庭煦朗朗女声飘荡在太极殿的上空,压着殿中百官的头顶之上。她一字一句说得底气十足,而此刻无论谁心里有怎样怎样的质疑都无法当场开口,只能被迫听着一个女人在宣告新的纪年即将到来。李延意的目光扫下正堂,一夜未睡的她丝毫没有任何的倦意,相反,她无比兴奋,兴奋之中亦有浓浓的不真实之感。
匆忙得像是一场梦,这么多年的谋划和厮杀终於将她推到了这一步,她终於杀掉了所有阻挡她的人,将无数挡在她面前的敌人全部送下黄泉。如今她站在权利的巅峰受八方来朝,不知先帝泉下有知是何想法。
先帝宁愿立一个宫女的儿子为太子,都从未考虑过事事都出色的怀琛公主,甚至想要将她远嫁番邦。
“母后,女儿不想远嫁。”李延意在得知这个噩耗之后立即去找庚皇后。她不想走,她已经有了阿歆,绝不可能嫁给别人,更何况还是嫁到野蛮之地。
庚皇后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受这等苦,对於李举她更没有半分感情。李举只不过是一个贱人生的贱种,岂能让他真正坐拥江山?
说到底,这是李家的江山,只有正统的李家之血才配拥有。
“怀琛莫怕,母后为你做主。答应母后,切莫到你父皇面前胡闹,更不要多说一句话。母后不会让你离开汝宁,而作为代价,你必须低调下来。不可再锋芒毕露让人知道咱们母女所图。母后答应你……”庚皇后在李延意的耳边说,“母后会一手将你送上帝位,成为一代女帝。”
“女帝?”李延意心惊,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只是自古以来便没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别说帝王,就连真正手握实权的女官都从未有过,所以她自负也想过,却没有真心觉得自己有此机会。
母后的话让她心中那扇半遮半掩之门彻底打开了。
这扇门中是她日思夜想的东西。权利、江山、征伐、君临天下……这些事物在年少时的梦中不断撩拨着她的心,她一直在克制着这份涌动,直到母后亲手将这扇门大大开启,如饿狼猛虎的野心迸发。
她知道她和历代帝王没有任何区别,男人们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
如今她终於站在大聿之巅,待卫庭煦宣读完了诏书后,於山呼海啸的朝拜声中,李延意登上了龙椅,稳稳地坐了上去。
百官上表称贺,乐兴四拜,乐止而唱赞礼。一系列赞颂跪拜完毕之后,李延意发幼凤颁诏,大赦天下。封卫纶为大司马、尚书令、辅国大将军,封尹辛侯,而大司马不再与三公相齐,高於三公之上,统领天下兵马;卫景安为侍中、镇远将军、官居三品;长孙曜为司空、御史中丞、骠骑大将军,封怀江侯……诸多为李延意卖过命的忠臣都得到了加封和重赏,特别是卫氏和长孙氏。
册封之书由黄门侍郎宣读,宣读到最后时并没有提及卫庭煦。
“寡人希望子卓你是大聿历史上第一位女官,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怕引起中枢震荡。寡人想要待明年铨选新官之时再将你名正言顺地选拔至中枢。子卓,你要暂时委屈一段时间了。”
李延意的话犹在耳边,卫庭煦也不心急,她站在高台之上,听着黄门侍郎宣布改元“诏武”,心内一叹。
可惜,已经死去的人无法看见“诏武”这旷古烁今时代的来临了。
发簪无论如何都修不好了,甄文君从开始的心烦心酸转变为绝望,最后只好放弃。
再珍贵的东西一旦失去了便失去了,就像逝去的人,无法再回来。
甄文君守在灵璧身边一天一夜,伴随着覆盖整个汝宁的锺鼓之声,她跟灵璧说了许多话。
“我是细作,一个没本事的细作,如果说潜入卫家探听情报的一切都是被迫的,你会相信我吗?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对你们的感情一直都是真的。我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每一天。自从离开阿母之后,待我最好的人是你和姐姐,如果可能的话我会用我自己性命换你们平安。”甄文君握住灵璧冰冷的手,企图想要再次捂热。
卫庭煦将她们分开。
“要送灵璧走了。”卫庭煦道,“天气炎热,只怕放置太久会生异味。你也不想灵璧最后走得不体面。”
她带着喧嚣的举国盛宴的气味回到了僻静的小屋子里,有些格格不入。可无论她从何处归来,总是能一语说中要害。
卫庭煦一直都是个无比理智而现实的人。
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灵璧的手,眼睁睁地看着灵璧身处陌生的棺木中,甄文君一直在强忍泪水。阿母曾经说过人在刚死之时还是有一魄留在天灵,能够听见周围的声音。若是亲朋好友哭得太凄惨他们便不能安心离去。甄文君不想让灵璧不放心,可不争气的泪水无论如何忍不住。
“哭吧。”卫庭煦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你要记住今日为何而哭,痛哭过的人才会变得更强壮。”
知道阿母死讯之时她感受到的是割心之痛,而灵璧离去让她懂得,再舍不得也只能放下。
她本来想要将灵璧留下的护腕随灵璧一块儿入土,想了想还是留下了。
若是它也消失,多年之后去何处寻觅灵璧曾经在这世上活过的痕迹。
她要带着铁护腕一块儿往前走,走在晴天之下,行遍山川湖泊,成为灵璧的眼睛,替她去看更大的世界。
灵璧离开了,更多的事却在前方等着她们。
李延意刚刚登基还未睡个安稳觉便召集了卫纶等人到太极殿议事。说如今大战刚过民生凋敝,黄土逆贼还在国内作乱,胡蛮余孽亦是在边关虎视眈眈,可是大聿接二连三的战事过后国库空空更是无兵可用,眼下最最紧急之事便是发展农耕恢复经济。
李延意自小没有接受过储君教育,没有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围在她身边,一切都靠左旭教导且自行从各古籍经典中提炼治国之策。
曾经有段时间她最喜欢做有两件事,一是出入各大清谈,听取各个清谈大家们的议论。十六岁之前听得相当上瘾,每回都废寝忘食流连忘返。可自从芙蓉散泛滥之后,吸食了芙蓉散的士大夫们愈发放浪形骸,清谈之上诸多光怪陆离之事让李延意越来越反感。圣人越来越少,假装圣人的欺世盗名之辈越来越多,排场却有增无减,之后李延意便不再去了,改为自行举办雅聚。
雅聚便是她爱做的另一件事。她和阿歆也是在雅聚上认识的,这是后话了。
她邀请诸多名副其实的当世名儒参加雅聚,除了名流之外还有很多着名才女。每一次雅聚都有一个主题,或是挥毫泼墨或是吟诗作赋,讨论前朝政治得失和财政走向都是她喜欢的主题。雅聚之上她笼络了不少名门名士,为她如今登上帝位奠定了稳定的根基。
只不过治国之策侃侃而谈容易,真正执行起来会遇到很多空想时难以想到的阻力。
李延意和众臣议论至深夜才回到怀琛府。禁苑内新的寝宫还未修筑完毕,李延意不想住在李举旧居,宁愿继续在怀琛府住到修筑完毕再搬过去。
在马车上已经睡了一遭,带着一身的疲劳回到府中就看见阿歆站在院中,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怎么起来了?”李延意立即上前,“你浑身是伤该卧床静养,怎么能起来吹风?快快随我回去。”
李延意扶着她的肩膀,见阿歆低着头摇了摇,没有说话,但李延意知道她想说什么。
“谢扶宸已经被押入诏狱,谢氏除了逃走的之外全都收押,择日问斩。”
阿歆嘴角动了动,跪了下来:
“谢氏阿歆愿随家君一同赴罪,请陛下成全。”
“我若是不成全呢?”
“那阿歆只能自我了断。”
李延意叹了一声:“你我都知道这一日终会来临,只不过今日胜者是我,否则的话谢扶宸也会同样对待我,对卫家长孙家林家左家亦如是。阿歆,我说过我会保住你,不容许任何人对你我之事指点。我更要封你为后,与我共享万里江山。”
阿歆依旧是那句话:“请陛下成全。”
李延意咬得两腮发紧,再次重复道;“寡人不许!来人!让阿歆回去!严加看管!”
“是!”一直守在一旁的护卫上前要拉起阿歆,李延意怒道:“谁让你们碰她!”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别为难他们了,他们不过是忠诚於你又有何错。陛下不过是想囚禁我。”她抬起手臂,和在一块儿,“将我绑起便是。还是说陛下要让我自己动手?”
李延意见阿歆如此,胸中一口闷气上涌,多日的疲累共同发作,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即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