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庭煦转头看着她。
“仲计已经死了。”
卫庭煦沉默了片刻道:“仲计是谢家细作?”
小花点了点头:“是,她都交待了。”
“谢扶宸已死,余威至今。”卫庭煦看着床沿四周挂在金色挂钩之上还未取下的红色帷帐,“而我竟没能及时将她杀了,实在可笑。”
小花垂着头,没有应声。
“想说什么便说吧。”
卫庭煦如此了解小花,知道她所有的沉默中都藏着情绪。
“仲计是幽山梁画师的女儿,她是为了给亲人报仇才找上女郎的。”小花只想说几句和仲计相关的事。
卫庭煦重新合上眼睛:“梁画师?”
“对,女郎不记得了?正是当年绘制‘甄文君’肖像画时的那批画师之一。”
卫庭煦道:“死於我手之人何其多,如何可以一一记得。文君呢?”
“据说甄文君去卓君府收拾了些衣物,带着小枭离开了。离开时有一辆马车将她接走,追踪的暗卫回报,她们去了临安坊的一处宅子里,那儿好像是谢氏阿歆的私宅。”
“嗯……”卫庭煦鼻音长长地沉叹一声,半晌,小花以为她又重新睡着时,她又开口:
“不久她会再回来的。”
“女郎是说,她会再回到秘书监府上?”
“差不多。小花,卓君府和秘书监府中间的那处墙,你早日砸了。”
“是。”小花不知道卫庭煦在想什么,不过她知道女郎所说的话一定有她的道理,不用疑惑,只要执行就好了。
小花就要离开,听见卫庭煦道:“你的容貌有了几分最初的模样,仲计死之前将鬼鸠之毒的解药交给你了?”
“是。”
“那便好。小花,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只有你了。”
听见卫庭煦如此说,小花心中大动,立即伏地道:“奴此生此生愿为女郎肝脑涂地!永不后悔!”
卫庭煦笑道:“说这么重的话做什么?我不要你肝脑涂地,我要你好好活着。我要你跟我一块儿活着,见证我亲手拔掉大聿腐烂的根,见证这山河改姓的那一日。”
小花知道,熟悉的卫庭煦回来了。
甄文君这一剑斩碎了很多东西,最让小花庆幸的是,连带着卫庭煦唯一的那么点儿游移也一块儿不见了。
阿歆的私宅名叫“积学府”,这名字听上去似乎挺有学问,到了才知道里面藏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武器,光是不同种类就有六十多把。
若在平时甄文君必定一一把玩,可今日她实在没有任何精力,将小枭安顿好之后与阿歆再谈话时,甄文君只觉得魂魄飘在头顶之上,几乎要昏厥过去。阿歆让她安心去睡,其他的事她会交待家奴去做。
甄文君将沾血的脏衣衫脱了,丢在凳子上,倒头便睡。梦里她在战场上厮杀,手中的重剑一挥,血流成河。
敌军在前,混乱的沙场无法看清他人的面貌,只能由衣着判断谁才是自己的同伴。战鼓点点敲在她的心上,让甄文君热血高昂。她杀入人群之中想要取敌阵首领的首级,终於抓到了对方,一剑贯心。
剑上的触感有点儿奇怪。
但凡在上战场谁不是穿一身能够保命的坚硬铠甲?铠甲之下也都是锻炼多年的坚实身躯,可这一剑刺得轻轻松松,仿佛刺在一块脆弱的软肉上。
甄文君错愕地抬头,发现被她刺穿的不是别人,却是卫庭煦!
甄文君大惊之下将剑抽了回来,血流得更多。卫庭煦虚弱地倒在地上,看着她,充满了怨恨。
“子卓!子卓!”甄文君吓坏了,立即冲过去抱她,“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治!”
卫庭煦却说:“不用了。”
甄文君大惑:“什么?”
卫庭煦变成了巨蟒,巨大而修长的身躯将她牢牢地卷在其中,越收越紧。甄文君痛苦不堪,翻来覆去地想要挣扎却无法摆脱。
甄文君拚命叫喊着,她已经知道自己陷在梦中,只想快点儿醒来。
凶险的梦突然变得平和,是阿母救了她。
一定是太想念阿母,甄文君居然梦见了阿母就在眼前。
她握着阿母失去手指的手掌,哭道:“对不起……阿母,是孩儿没用,无法保护你。让你经历这些磨难,都是我的错。”
阿母眼中含着泪,抚摸她的头:“怎么是你的错呢?我的儿,若是可能的话阿母只想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是阿母连累了你,上天让你投身在阮家,当真苦了你了。”
甄文君想要宽慰阿母一番,忽然一惊坐了起来。
这不是在做梦。
“阿母?”
这是阿母,这是她的母亲!
“是我啊,阿来。”
甄文君不敢相信日思夜想的阿母居然就在眼前!
阿母的头发全白了,看上去憔悴不堪,但她是真实的,不是梦,不是梦!
甄文君用力抱住阿母,心几乎要跳出来。
快十年了,自她十二岁和阿母分别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甚至曾经一度以为阿母已经不在人世。如今人间重逢,一时无言,唯有满襟热泪可表思念和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