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打结的头发梳理好, 疼得阿稳眼泪直流。
黑泥污垢渗透到了指甲和皮肤里,用普通的皂荚根本洗不干净。她看见池子边上有一排木盒, 精致的木盒之中放置着一袋袋不同香味的澡豆,以及不同功效的香药料。阿稳一一闻过去, 香味淡雅不腻, 像是精心挑选过, 很贴合阿歆的气质。木盒边上是三短两长用以搓背的浮石, 还有诸多不知道用途的洗浴物件,全都整齐地排列在池边。
阿稳虽然在北边长大没见过多少富贵人家的用具, 但是眼睛不瞎, 能看出这些东西十分精巧昂贵,没怎么被用过,大抵是谁送来布置好, 但阿歆一直都没动。
肯定的,阿歆不喜欢这些。
阿稳冷笑一声。
虽然阿歆是在汝宁长大的, 可这里根本不像她的故乡。
她就是块石头,还是在北疆被冷风吹久了完全不开化的石头。这么多年了,如果她真的能和她喜欢的那位“了不起的人”在一起,又为何会独自待在北疆?
想必是一场苦恋。
就像她对阿歆一样。
阿稳将所有的香药料都倒入热气腾腾的池子里, 抓了一大把澡豆拚命往身上搓, 浮石刮了一遍又一遍,剪干净了指甲, 才看上去像个人样。
红肿的脚踝经由热水浸泡后没那么疼了, 她从池中走出来, 走到立着的巨大铜镜面前。
镜子里是个正在发育的年轻娘子,细腰长腿,湿漉漉的头发还沾着水。水滴在她身体上汇聚,然后变成一条条小水流向下流动。
尽管参加过大战也生活在寒冷之地,可阿稳非常年轻,无论是肌肤还是眼神都饱含着年轻的气息,诱人的生命力。
她对着镜子端详了片刻,看了眼丢在池边的衣衫,什么也没穿走了出去。
阿歆坐在屋中还在继续清点消失的士兵去向,听见赤脚踏在木板上的声音。余光里看见了一具身体在慢慢靠近。
阿歆胸口微微地起伏,移开了眼睛。
阿稳坐到她面前,抱住她。
“忘了那个人吧。”阿稳将头靠在阿歆的肩膀上,“我等了你很久。”
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握住了剑柄,以阿歆的武艺只需手腕一转,阿稳性命不保。
“拿上你的东西,在我没杀你之前离开。”阿歆面无表情地看着屋角被剪得颇为可爱的海棠盆玩。
“你和她是不可能的。”阿稳将她又抱紧了一些。
阿歆将剑抽出了剑鞘,与此同时传来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阿稳一惊,抬起了身子。
“卿卿!”是李延意的声音。
阿稳诧异地看着阿歆。
阿歆道:“她是当今天子。”
阿稳惊慌之下张了张嘴,用口型说了“什么!”二字,立即站起来,满屋子找衣服。
阿歆无奈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丢给她,站起来道:“从后面那个窗户走,翻个院墙就能出去。”
阿稳胡乱将衣衫裹上,忍着脚痛翻出了院子。
李延意在院子里看了圈没看见阿歆的影子,想必她在屋内。这身男装让李延意行动极其自如,三两步边跑到了内院,就要去敲门时阿歆自己将门打开了。
有好几日没见到阿歆,四目相对之时李延意忍不住嘴角往上扬,若不是身后还有两名追随的追月军士兵,她真想马上抱住她的阿歆。
“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寡人。”李延意回头道。
“是!”两人齐声回应。
李延意和阿歆进了屋,就在关门的一瞬间李延意的笑容迅速消失,看遍了屋内的每个角落,最后转向阿歆:“谁来过。”
阿歆将阿稳的事情如实说了。
阿稳,又是这个人。阿歆还在北疆的时候李延意就知道这个人成天跟着阿歆,如今阿歆回了汝宁,她居然还跟了回来,居然敢跟回来?
“你这表情有够可怕的。”阿歆将竹卷拿起来。
“当我将她凌冲之时表情更可怕。幸好她逃得快。”
阿歆笑了笑没再在意这件事,捧着竹卷展开,和李延意细说卫纶在暗中偷取中枢军队之事。李延意侧耳倾听,目光落在脚下的叠席上,想象着方才那个没穿衣服的阿稳是如何抱住了阿歆,想得她翻江倒海的恶心。
“陛下?”阿歆见她双眼发直,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卫纶和卫子卓这对父女配合当真默契。”李延意道,“当初卫子卓处於暗中,卫纶是掩护。现在卫子卓到了幕前,卫纶便退居幕后,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储备军力。可查的兵力减少了六万,想必不可查的数量更加庞大。”
阿歆道:“保守而言起码有八万以上。”
“可是八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卫纶要藏在什么地方?汝宁是不可能藏了,莫非藏於他的老家平苍?”李延意不解,“无论藏在什么地方都很明显。一旦被发现便是实打实的造反,阖族掉脑袋的罪,卫纶竟如此大胆?”
“陛下,若我是卫纶,别说八万,即便有八十万交於我手中也能完全不露痕迹,陛下想查也查不到。”
“哦?”
“手握重兵并非要将他们聚集在一块儿。卫氏在平苍乃是最大的士族,光是嫡系可以追查的土地就有上万顷,更不用说数量庞大的旁支。平日里将士兵打散到各家当家奴,甚至分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成为一般的农户,不仅能够自行耕种屯粮,还能有效防止中枢追查。”
阿歆说得不无道理,李延意心事重重,顿时没了私服出访的轻松惬意。
“不过陛下不必担心。”阿歆宽慰她,“如今禁中的追月士兵已逾两万,我还会继续将这支军队扩建。不出两年定能交给陛下一支战力卓越,能以一敌十的精英军队。其他可供中枢调用的军队加起来有三十万以上,卫氏和长孙氏想要反,并没有那么容易。”
听罢阿歆的话李延意并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
“追月军是你离开前送我最后的礼物吗?”李延意推开通向花园的门,负着手走出去。
阿歆跟随在后,来到池塘边。
“我不喜欢你称呼我为‘陛下’,即便以前咬牙切齿直呼我的名字都好,都让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你我还有前路可谈。如今你一口一句的陛下,是在讽刺我还是在恨我?当初诛杀谢家的确是我所为,可这是政斗的结果,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这件事我以为你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不知当时若是你阿父赢了,如今你会怎样思念我。每每想到此事,我竟有些……”
阿歆打断她:“如今豺狼当前,并不是适合谈这些事。所有的事情发生便不可逆转,哪有什么‘假如’‘若是’。我早已接受一切,没接受的是陛下。”
李延意猛然回头,阿歆想要再说什么,却见李延意红了眼眶,千言万语便卡在喉咙,没再说。
李延意知道,无论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僵化,只要她一落泪阿歆便只有认输这一条路。
什么都不再说,李延意环住阿歆的腰,亲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