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人顶罪。
一百两银子买一个人的性命,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大事。
只不过时而狂躁时而清醒的天子并不是那么好糊弄。有人来投案认罪,李延意便让他将投毒的过程细细将来,只要说半句谎话便只有凌冲这一个下场。
京中士族渐渐顶不住高压,前后送了五六个人来认罪,全都被处以极刑,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来。
一封封紧急军情送到太极殿内,李延意却昏昏欲睡,眼前的字一个都认不清。
庚太后心如火焚。
御医说了,“佛念咒”的毒性会让人狂躁难安性情大变,这段时间李延意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所有愿意站在她身边的人寒了心。特别是三大家族的悲剧收场,薄左两家被诛林家被全族流放,这些事大家全都看在眼里。
这么多年来步步为营终於登上了帝位,所有的推陈出新励精图治,所有殚精竭虑宏远抱负,都不足以弥补短短几日犯下的错。
李延意已经走到悬崖的边缘,不用别人推,她很有可能自己掉下去粉身碎骨。而此时冲晋已经打到了汝宁城边。大聿主力早也被击溃,如今抵抗胡贼的全都是各地士族的私兵。这些士族也极不安分,听说汝宁之动荡,蛰伏多时的各路势力纷纷开始抬头。
庚太后向御医去索药,问御医如何才能缓解天子的毒,让天子恢复神智。御医满脸苦相摇头:
“若是发现得早或许还有药可缓解,如今么……”
“如今如何!”
“怕只有越来越严重的可能了。”
庚太后听罢伏地大哭不止,几个小黄门劝了半天根本劝不起她来。
“天若要毁我怀琛,又为何赋予天命?让我儿受这些苦,还要留下恶名被万代唾骂!”庚太后哭喊着,“是谁!究竟谁在害我怀琛!”
御花园小路,正是出宫之路。
有一穿着灰蓝相间低阶黄门衣衫的人低着头快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拿出符牌,守卫就要放行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尤常侍这是要去哪?”
那人停下了脚步,没有立即回头。
守卫见到了天子立即跪地行礼,那黄门才慢慢回身,和李延意对视。
李延意穿着一身便服,身薄如纸憔悴不堪,混沌多日的双目如今依旧被黑沉沉的毒气笼罩,就连睁开都十分费劲,但黑气之中难得寻回了几分清明的神采,盯上尤常侍时依旧锐利如箭。
尤常侍躬身行礼:“回陛下,奴婢母亲病重,已向太后请示过了,奴婢要回老家送老母最后一程。”
“哦?老母病重,真是孝心可嘉。”李延意身后跟着三名持刀的追月士兵,一边咳嗽一边向尤常侍靠近,“若是尤常侍老母在九泉之下还能感知的话,一定分外感动吧。”
尤常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没听见李延意的话一般。
“你并不是在寡人日常的食物中下毒,而是找了个办法,让寡人在心情不佳之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判断食物是否有毒。”李延意望着天际,“说得更明白一些好了,你投毒的地点并不是在遐寿宫,而是在广安宫,太后的寝宫。伺候太后饮食的一向是你尤常侍,试毒也都是你来做。寡人去广安宫的次数有限,你投毒的剂量也有技巧。每次去广安宫太后必定会催问寡人立后之事,分散寡人的注意力,更因为是太后寝宫寡人便会比平时跟疏於防备一些。毒物入口,分毫没有察觉。尤常侍,当日你没有随着卫家一起离开汝宁,依旧留在汝宁向她传信,这份勇气寡人是佩服的。”
尤常侍依旧没吭声,只是眼角微微上翘,笑意自嘴角浮现。
“这毒的确够狠辣,足矣毁寡人一世之名。”李延意看着天边的残阳,虚弱地笑。
一世。
尤常侍死於狱中,李延意在保持了两日的清醒,调遣兵马以抵挡冲晋近在咫尺的大军后,又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暴躁情绪之中。只要在眼前出现的所有事物她都想要毁掉,极端的情绪根本无法控制。
江山摇摇欲坠,而她已病入膏肓,无能为力。
阿歆好几次想要见她,都被她回绝了。
“陛下……阿歆娘子已经在外等候一天一夜了。”
当初追随在李延意身边的追月军已经死了一大半,只剩下阿隐。
李延意方找回些神智,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案几之后。
听到阿歆的名字,温热的眼泪从李延意眼角流出。
“让她走……走!”
阿隐只能遵命。
阿隐就要离开,李延意忽然又把她喊住了。
“灯。”
阿隐:“?”
“为寡人将灯点上。”
阿隐看了一眼正散发着浑浑火光的落地柱灯,惊诧万分,却不敢声张,假装上前查看后道:“没有火油了,微臣这就去添。”
李延意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声念一个人的名字。
阿隐没听清。
“……如今,唯有她,咳咳……可破,胡贼。甄文君……”李延意撑起身子,“你去,将甄文君找来。跟她说,用冲晋首领的人头,换、换她阿母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