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文君见卫庭煦面露难色,心里也有些盘根错节需要时间梳理。没想到愁绪还未上心头,卫庭煦忽然甜甜地笑,手指压在甄文君的眉心,将她自然蹙起的褶皱压平:
“看你一脸愁容,不过是天子一个小小的叛逆便让你愁苦了?有什么可怕,只要你阿母一日还在卓君府,卓君府便是有金光护身,天子不会舍得伤她的。再说,等姚家能和天子搭上线,只怕是中原已经大乱,到时候天子要对付的只怕不止咱们一方势力。至於女官这事儿么,姚懋临还是尽早杀了为好。姚家肯定要反,但他什么时候反不得而知。要是拖拖拉拉一年半载还没动静的话,对天子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子卓可是已经有了计策?”
卫庭煦将空空如也的盘子递给她:“再给我来一份蟹生我就告诉你。”
炎炎夏日,姚懋临在闷热的狱中生不如死,伤口发炎流脓,还被铐着无法动弹。每日昏昏沉沉地看着狱卒在她面前吃喝,她连水也没办法喝一口。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连嘴也被严严实实地堵上。
没有食物也不能休息,属於她的只有皮开肉绽和欲死不能的无尽痛苦。
这种状况下即便有人进入牢房将狱卒杀了,她也没有任何精力抬头去看来者是谁。
直到刺客在她面前停留了片刻,将铁镣斩断,将她放平在地,她才意识到有什么大事件发生。而她的性命恐怕也要就此终结。
姚懋临瘦得不成人形,一头乱发和满脸干涸的血迹,於当初在桂兰宴上意气风发的着作郎已然完全不同。她咳嗽了两声吃力地抬起眼皮,看到了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穿着从头裹到脚的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
姚懋临一把抓住她:“甄将军!”
被她抓住的黑衣人淡淡看她一眼,将她的手扯开。
姚懋临这才发现,这黑衣服的确是个女子没错,眉眼之间也颇有些英气,但她不是甄文君。
怎么可能是甄将军?
姚懋临的脑袋被套上黑色的布袋。
在进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她以为自己会想到甄文君,会带着甄将军的笑容死去,没想到当她意识即将消失时,出现在眼前的是姐姐姚照仪。
曾经姚照仪抱她哄她无论多累都会带着她去市集上买糖吃。对她的温柔对她百依百顺,呵护着她成长。这些童年珍藏的记忆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记起了。
姚懋临雄心壮志来到汝宁,没有为姚家做任何事,更没有报答姐姐。一事无成,还连累整个姚家跟着她受罪。
她到底在做什么。
姚照仪坐在四轮车上,背对着她低声抽泣。
姚懋临走上去抱住她,千言万语想说,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李封收到姚懋临死於狱中的消息时正卧在紫宸宫内听曲儿。五颜六色的歌姬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口中咿咿呀呀的唱调进了李封的耳朵里,却没进到他心里。
他卧在宽敞的床榻上,周围围了一圈伺候他的宫女,蔬果酒水和源源不绝的肉将他眼前的案几堆满。他心不在焉地接过酒樽,看了眼蹲在紫宸宫内垂首,看似在听候差遣,实则不知在偷窥何处的小黄门,冷笑了一声,一口将酒饮尽。
李封喝得满身酒气,扶着宫女的脑袋好不容易站起来,冲上戏台逮着人就亲,戏班子的人躲也不敢不躲也不是,只能任天子折腾。
李封撒了一通酒疯,弄得紫宸宫中凌乱不堪后直接躺在台上便要睡,忽然刘绍出现,站在台下轻轻叫了他一声。
“天子。”
李封打了一个酒嗝,笑嘻嘻地将脑袋从戏台上垂下来看着刘绍,没有半分天子该有的仪态:“刘侍郎,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可知寡人找你找了大半日。这么精彩的戏你没能看着,可惜啊……”
刘绍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李封迷糊的表情瞬间变了,原本醉意朦胧的双眼在听到刘绍所言的一瞬间分明闪过清醒又锐利的光芒。他翻身而起正要开口,忽然看见有几个小黄门好奇地抬头看向他们。
李封立即收拢了目光,回到了那个昏昏沉沉的酒鬼,让刘绍扶他起来,口中含糊不清道:“刘侍郎,你来你来,随我进来。寡人有好东西给你看。”
二人就要进内屋商谈要事,忽然又奔进来一个小黄门,跪地道:“禀报陛下,镇国夫人在宫外,求见陛下!”
李封又打了一个嗝,眼睛眯成一条缝,整个人架在刘绍身上:“什么镇国夫人?”
“陛下。”刘绍在他耳边提醒,“阮氏阿穹,甄将军之母,陛下亲自封的镇国夫人。”
听到“阮氏阿穹”四个字,李封立即站稳,抬起衣袖闻了闻,确定酒味没那么熏人,才让阿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