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坐在余心月面前的人,却显得苍老无力,手背上布满皱纹斑点,像一株快老死的树。
上天实在是很公平的,古往今来,无论多么传奇不可一世,最后也会慢慢走入坟茔,被时间刻上皱褶,被岁月压弯脊梁。
秦离儒很少说话,大部分时候是颜霁和杨昉在聊,他在面无表情地听着。忽然,他偏过头,目光落在余心月身上。
余心月瞬间身体僵硬,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明明是一双浑浊的老眼,无力又沉缓,像是即将降落的夕阳,可是一旦和他对上时,却莫名让人觉得胆颤心惊,仿佛在与深渊对视。
她抬起眸,朝秦离儒露出个腼腆乖巧的笑。
秦离儒收回了目光,那种沉甸甸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才随之消失。
杨昉端来果盘,送给她们两个小孩。他弯下腰,把果盘放下,朝余心月笑笑。
没多久,秦离儒神情有点疲惫。杨昉推着他回房休息。
等人走了,颜霁大喇喇叼起一块黄桃“怎么,看出来了吧。”
现在秦离儒已经半截身体入土了。
余心月听出她言下之意,摇摇头“未必。”
“颜小姐,麻烦托你回家向二老和大少问声好。”杨昉走了出来,端过来两瓶酸奶“这儿没什么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想,酸奶总比保温杯里泡枸杞要好点。”
余心月抿唇轻轻笑了笑。
杨昉“眨眼就长大了这么多。”
颜霁眨眨眼,问“杨叔,你是对谁说的?”
杨昉面容温和,温润的眼微微弯起。飞逝的时光把秦离儒逼得垂垂老矣,却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谁长大了我就是对谁说的。”他笑着摇头,一边习惯性地剥着橘子。
“秦叔叔看上去身体好像不太好。”颜霁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脸上写满“担心”,“这里的医生怎么治的,我认识一个海外的名医,要不我把他请过来吧。”
杨昉叹口气,把剥好的橘子放在桌上“只是年纪大了,没什么精神气。老爷年轻的时候太拚,弄出一身的病。”他语气无奈“你们年轻人啊,也要多顾及下自己的身体,不然老了可有得受。”
颜霁笑嘻嘻地说“那是,我天天保温杯里泡枸杞,可养生了。”
杨昉“我现在就担心大小姐。”
余心月也点点头,原来他们秦家的劳模是祖传的啊。
杨昉看向余心月“小友,你和大小姐……你们在一起吗?”
他说的“在一起”意思非常纯洁,然而听得两位明显不怎么纯洁。颜霁眉眼弯弯,“杨叔,你怎么知道她们……”
余心月用肘撞了某个口无遮拦的人一下,“我和姐姐一直有联系。”她扬唇,微微笑起来,双颊泛粉,“姐姐对我很好,我很感激她。”
杨昉“其实应该是她要谢谢你。”他继续剥橘子“你对小姐来说很重要,我一直在想,那天多亏她遇到了你,不然,”顿了顿,他把橘子递过去,“来,吃个橘子吧。”
余心月乖乖接过,吃了一瓣,很甜,齁到嗓子眼了。
颜霁也剥好一个往嘴里扔了瓣,却是酸得泪都快掉下来,“好酸!”
余心月“我吃的很甜呀。”
颜霁皱眉,生气地看着橘子“杨叔,你是不是针对我。”
杨昉笑眯眯地又拿起一个橘子,“别急,我再给你剥一个。这么多橘子,你偏偏遇到最酸的一个,有什么办法,反正是你遇到的嘛。”
颜霁稍稍顿了顿,金黄的汁液从薄薄皮下渗出,染湿她修长雪白的手指。她把剩下的橘子慢慢剥开,放在自己的嘴里,依旧是酸涩得让人几乎落泪的味道。
杨昉奇怪道“你这傻孩子,明明知道是酸的,为什么还要继续吃呢?”
颜霁没有说话,细细咀嚼。
那么多的橘子,有人从头甜到尾,有人从头苦到尾。她遇到的、剥开的这个,却是酸到嗓子眼里。
她忍不住有点难过,好像自己还没明白到什么是喜欢,就已经品尝到禁果的酸涩。
可是她偏偏……偏偏就是很喜欢这个橘子。
这么多的人,偏偏就是被她遇到了。
余心月把自己齁甜的橘子塞她嘴里“真是的,不就是尝到一块酸的吗,你怎么快哭出来的样子。至於吗?”
颜霁叹气,双眼微红,深沉地仰望天空“你不懂。”
余心月耸肩,托着腮,阳光从疏落的树叶漏下来,浅浅拂过她的眉眼。她的下巴尖尖,出落得比十年前更明艳,但这样垂眸坐着的时候,又如往昔般乖巧。
杨昉静静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月月,你已经回国的话,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我家小姐。我老了,也不能每天都盯着她。”
他皱着眉,眼里藏着极深的忧虑,隔了很久,才慢慢开口“她在走老爷从前的路,我总是很担心。”
余心月攥紧手掌,抬起眸,眼睫簌簌,表情有点苦恼“我很想和姐姐好,可是她一直在推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她担心我,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杨昉却听懂了,眼中诧色一闪而过,然后把剥好的橘子继续放在她面前,温和地笑道“是啊,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就跟她说,不用怕,没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