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瑄煌现在还不能动,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色比白床单还白。
余心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起初见的时候,青年走入紫罗兰,不可一世,看人从来不用正眼,计家少爷都要给他充当狗腿子——
谁能想到今天?
“你、你们……”男人的嘴唇苍白干裂。
余心月:“怎么弄的,都不给哥哥倒一杯水的嘛?”
她笑吟吟地倒满杯水,放在床头,“大哥,我放在这里,你自己拿吧。奥,”她微微睁大眼睛,捂住嘴:“我忘了,你连水都不能喝了。姐姐,我们以后得多给大哥找几个护工。”
秦卿:“嗯。”
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淡色的唇微抿着,没有开心,也没有悲伤,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秦瑄煌:“把我弄成这样,你开心了?”
秦卿说:“月月,你先走吧。”
余心月冲疑地“啊”了声,不情不愿地看秦瑄煌一眼,本来还想继续气气他的,但秦卿都开口了,她只好乖乖离开。
“你后悔吗?”秦卿问。
“后悔什么?”
秦卿:“把小烛逼死,你后悔吗?夜里有没有做过噩梦?”
秦瑄煌扯起嘴角,因为虚弱,声音断断续续的,但秦卿耐心听他说完。
“逼死?我只是让人把她那个没用的男人弄死,秦家的女人就算死,也不能嫁给那种平庸无能的人。”
“所以你就让她去死?”
秦瑄煌:“是我逼她的吗?都是你把她宠坏了,让她相信什么爱情,不肯嫁给计傅,像个傻子一样天真……”
“啪。”
话音未落,秦卿干脆利落地打了他一个巴掌。
秦瑄煌下肢没有知觉,但脸还是疼的,咧了咧嘴。
秦卿收回手,目光冰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连带妹妹那一份。”
秦瑄煌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哥哥,”她喊着这个词,嘴角往上扬了扬,眼睛暗沉沉的仿佛装着深渊,“本来准备了一个精神病院,让你住进去过下半辈子的,看来小烛觉得这样的惩罚对你太轻了。”
她勾了勾嘴角:“坐在轮椅上的精神病人,这个身份你喜欢吗?”
秦瑄煌猛地睁大眼睛,片刻,惨然笑起来:“有本事杀了我呀。”
秦卿直起身:“我不会动你的,我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哥哥,以后的几十年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走出病房,她看见余心月抱臂,斜斜倚着墙,小脸微微抬起来,无聊地看着天花板。
秦卿眼中阴翳一荡而空,深黑的眼睛有光漾开。
余心月听到脚步声,笑着迎上来:“怎么样?”
秦卿:“没什么,只是叙了叙旧,说起点过去的事。”顿了几秒,她说:“等会陪我去看看小烛吧。”
余心月点了点头,轻轻抱了抱她。
——
墓碑上的少女很年轻美丽,嘴角挂着微笑,眼睛没有秦家人那么黑,阳光揉进瑰色的眸里,映得她明亮又澄澈,停在最好的时光里。
余心月弯下腰,送上一束白菊花。
秦卿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盯着墓碑上的少女,不发一言。
“小烛,”余心月牵起秦卿的手,弯了弯嘴角:“我会好好照顾你姐姐的。”
一阵清风拂过,天边晚霞格外绚烂,瑰紫玫红交错,把云朵染上淡淡胭脂色。
仿佛少女回头羞涩地笑开,脸上晕起淡淡的红。
秦卿反手握住余心月,冰凉的手指和她交缠,握得很紧。
“小烛,这是我的爱人,姐姐过得很好,不用再担心了,那个……”她微微顿顿,眼睫垂落,“那个害你的人,已经得到应有的下场,你可以,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以后记得找个平常但很爱你的人家,找个平平凡凡但是很爱你的恋人,好好过下去。”
余心月偏头,望了望她。
女人微垂着眸,眼睫在脸上落下淡淡阴影,夕阳浅浅扫过白雪般的肌肤,柔和了她冷硬的弧线。在秦卿眼里,出现从未有过的情绪。
自责、歉疚和释然。
“对不起,那时我没有保护好你。”秦卿低声说,表情寥落,沉沉压在心底十年的负罪感终於能够宣之於口,“你不要怪姐姐,好不好?”
清风缓缓吹起,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替她抆去眼角泪珠。
余心月更用力地握住她。
“在那一边看见了妈妈吗?跟她说声,我很爱她,对不起。当年,”秦卿竭力抑制住发颤的声音,然而一开口,吐出的还是破碎泣音,“总是让她很担心。”
她红着眼睛,被余心月抱在怀里,轻轻靠在爱人的肩膀上。
两人在夕阳里相拥,天边一轮将堕的红日。两侧萋草离离,坟茔寂寞。
想起往事的时候,总是会觉得缺憾。
就算有千万种理由推脱,也情不自禁问自己,倘若当初,做得再好一点又会如何呢?秦卿在深夜里质问过自己千万次,每次想起,心里就像一片空荡的荒野,能听到风空落落呜咽的声音。
而如今,她抱住余心月,终於释然放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