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主刀,我来给你当一助”在秦喧回来的时候,她默默让出了主刀的位置。
“好”秦喧接过郝仁杰递来的手术刀,轻轻划开了子宫内膜。
“麻醉医,监测一下胎心”
“好的”
在众人的努力下,早产儿从妈妈的子宫里被取了出来,而孕妇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变冷。
於归靠着救护车席地而坐,把头埋在膝盖里默默哭着。
秦喧亲手替婴儿剪断了脐带,拿无纺布包着抱在怀里:“恭喜,是个男孩,还得回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在缺氧的环境里待了太久了难免会有脑损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平躺在担架上欣慰地看了一眼孩子,想到妻子眼角又流出两行清泪。
“走吧,收工了”她将孩子放进保温箱里,回头叫陆青时。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於归从救护车旁起身,走到了孕妇身旁蹲下。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掀开孕妇身上盖着的手术巾。
“哎……”陆青时止住她的话头,这个时候才显露出一丝疲态来,眼神黯淡无光,秦喧这才留意到她的白大褂全湿透了。
一半是血水,一半是汗水。
於归哆哆嗦嗦拿着缝合针,一边缝一边哭,拚命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郝仁杰去拉她:“走吧,走吧,这么大的雨,一会会有殡仪馆来收屍的”
於归全身也湿透了,雨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头发丝往下掉,她甩开郝仁杰的手,哽咽着:“我……我妈生我的时候也是难产……大夫都说……让……让她放弃……”
她胡言乱语,语无伦次的:“我……我今天救了一个人……我真的特别开心……我只是觉得……走也应该走的有尊严一点……下辈子……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她猛地扬起了头,不让眼泪掉进还没缝合好的腹腔里。
却意外地跌进了一把伞的温柔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身边的雨停了,陆青时替她打着伞,默然无语。
顾衍之也在不远处撑着一把伞,停下了脚步,招呼兄弟们:“走吧,收工了,除了值班的,其他人回宿舍休息”
回到医院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孩子被送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赵平的生命体征也稳定了下来,陆青时去跟上级汇报情况,於归一个人躲进了医生值班室,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那个孕妇满身血污的样子。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凋逝,她无法做到无动於衷。
她记得她第一天穿上白大褂站在国旗底下宣誓的时候,用稚嫩的声音喊出庄严的话语:“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於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那时候她的老师说:“如果一朵花的凋谢都不能让你感到悲伤,那还怎么当医生?比起医术医德,医生更需要的是同理心,当你能从心底去贴近患者的时候,能感受到她的痛苦的时候,你就离一名真正的医生不远了”
她今天救了一个人,也亲眼见证了一条生命的消散,这和她在医学院里学到的根本不一样,这里的医生活生生地都像手术机器。
他们优秀,他们完美,他们冷血。
於归把头埋入膝盖里,像一只鸵鸟一样蜷缩了起来,任由身旁放着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也没有接起来。
“情况就是这样”陆青时汇报完了,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院长叫住了她,从一旁的衣架上颤颤巍巍取下自己的白大褂递给了她。
“孩子,辛苦了,换下衣服,去出门诊吧”年迈的院长架着老花镜,两鬓斑白,说话的语速平和温暖。
她可以看不起任何人,但是对这位大学医院的院长,年过花甲依然坚守在手术台上的老人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陆青时微微俯身:“谢谢您”
“新来的,躲值班室干嘛呢?外面一堆活儿看不见吗?去过下床”同事过来砰砰敲着门。
於归只好起身,有气无力地:“来了”
过床的时候患者是个青壮年男人,加上担架的重量本身就很沉,於归脚下一软,浑身使不上力气,险些滑脱出去,郝仁杰一把扶住了担架。
“嘿,你怎么回事?你这一手滑刚接好的骨头又得重新打石膏,去去去,别在这碍事,去看看十五床点滴结束了吗?结束了再给她续一瓶”
“好”於归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过去走,正打算换药的时候,多亏护士长看了一眼,顿时大为光火,在家属面前指着鼻子骂她。
“怎么回事啊新来的,抬床抬床抬不好,换个药这医嘱上清清楚楚写的碳酸氢钠,你看看你给患者拿的什么!”护士长举起了瓶子杵到了她眼前。
“头孢曲松钠!这换错药是要死人的啊!”於归嗫嚅了一下:“我……”
“你什么你!天天都是你!也不知道医务处是怎么招的人,什么下三滥的货色都敢往仁济一附院招”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白剜她,於归垂着头,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就是啊,你这什么医生啊,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患者家属回过神来义愤填膺,上前推了她一把。
“还有那次给我爸换药也是,扎针扎了几次没扎进去,那手都肿的老高,你说说我爸这八十岁的人了能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拉扯之间於归的胸牌被扯到了地上,几个家属踩了几脚。
於归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对不起”
她看着地上自己胸牌上的照片,明眸皓齿,笑的那么开心,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