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陆青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泪流满面。
今天作为opo团队里的一员,於归接到了她的第二个任务,取何淼淼的眼/角/膜、肝脏、肾脏做器官捐献,等候移植的患者已经紧急转院过来了。
事情刻不容缓,於归一边哭一边用手术刀划开了她的腹腔。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年轻的医生咬紧了下唇,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在压抑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以免影响整个手术氛围。
“来,拉住这里”主刀医把肌肉拉钩递给了她。
於归用干净的肩膀揩了一下眼泪,吸吸鼻子:“好”
“来,盆子,盆子,快点”新鲜的肝脏从何淼淼体内取了出来,放进了生理盐水里。
其他团队成员检查着器官活性以及状态,确认可以移植的话会马上打包送进别的手术室里。
於归一直盯着看,郑医生继续剥离着肾脏组织:“受不了就出去吧”
她摇摇头:“不,我要待在这里”
肾脏是她拿出来的,捧在手里还有热气,明明血肉模糊一团,却莫名觉得它温润、圣洁,是何淼淼馈赠给另一个生命的礼物。
最后是□□,也被摘了出来。
於归跟着众人一起鞠躬:“感谢何淼淼为挽救他人生命,为我国器官捐献事业做出的伟大贡献,一鞠躬”
沉寂三秒。
“礼毕”
“二鞠躬”
“礼毕”
“三鞠躬”
“礼毕”
起身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看着何淼淼瘪瘪的肚子,她又抓起了手术刀。
“郑医生,可以请家属晚点进来吗?我想再为淼淼做点事”
郑医生看她一眼,叹了口气:“那你快点”
说罢,示意人都出去吧,於是偌大的手术室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於归拿起纱布,团成团塞进了她空空荡荡的腹腔里,让瘪下去的皮肤显得好看一点,又拿了美容针替她做了缝合,一边缝一边抽着气,控制泪水不掉进伤口里,尽管何淼淼已经去世,她还是给予了她生而为人的尊重。
最后是拿生理盐水清洗着她身上的血迹斑斑,从胸口到腹腔,里里外外,於归做得小心谨慎,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半个小时之后,家属进来替她换衣服送她最后一程,何妈妈早就哭得不能自抑,於是这件事交给了坚强的何爸爸来完成。
他一个大男人拿着漂亮的花裙子,在护士的帮助下给淼淼穿上了,又替她轻轻梳着头,像往常在家中做的那样,亲亲她冰凉的脸蛋。
“宝贝……你受苦了……愿天堂没有病痛……下辈子……我们还想做你的爸爸妈妈……这真的是一件很开心很幸福的事……谢谢你……我的宝贝……”
於归背过身去,用手捂住了嘴唇。
何爸爸推着淼淼的遗体出来的时候,手术室全体医护人员在走廊两边跟她道别,有人在她的床上放了一束鲜花,有人放了一个布娃娃,有人放了放了一把小梳子,有人放了一根铅笔……
她带着大家美好的祝福,渐行渐远,去往另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
走廊的尽头站着清俊挺拔的消防教官,她举到太阳穴的手背绷得笔直,看她从自己眼前离去,目光落到她掌心里紧紧攥着的臂章时,年轻的消防教官喉头动了动,微微红了眼眶。
何妈妈找到於归跟她道别:“谢谢你,於大夫……”
她赶紧把弯着腰鞠躬的中年女人扶了起来:“对不起,我们……”
何妈妈摇摇头,鬓间又多了白发,泪眼婆娑:“我知道……大家都尽力了……无论是你……还是陆大夫……还是医院……我们都不怪的……这是淼淼的命……谢谢你们也给了淼淼很多快乐……让她在最后一刻都能笑着离去……作为妈妈……我真的非常感动……”
於归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生命的厚重对现在的她来说,她的肩头还过於单薄,愣在原地也微微红了眼眶。
“对了,这个请您转交给陆大夫”何妈妈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幅画,用丝带系着蝴蝶结。
“这是淼淼没来得及给她的礼物”
从夜晚忙到清晨,再从白天忙到黑夜,陆青时做了很多台手术,没有去送何淼淼最后一程,直到手术安排表上近期的最后一台手术也落下了帷幕,医生才把自己锁进了更衣室里。
不多时,犹如幼兽悲鸣一般的呜咽在更衣室里回荡开来,手术台上所向披靡的陆青时此刻抱着头蜷缩在更衣室狭窄的椅子上独自舔舐伤口。
顾衍之的手放在了门上,始终没有敲下去,而是转身走向了分诊台。
用什么来形容此刻的陆青时比较贴切呢,顾衍之想,大概是惊弓之鸟吧。
她还没进来那个人就已经抆干了眼泪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用不速之客的眼神看着她:“你来干什么,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任何人说话”
“我知道”消防教官只是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
“淼淼给你的礼物”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医生内心难免钝痛:“拿走,我不要”
“你不想看看……”顾衍之循循善诱。
话音未落,陆青时猛然发飙,一把推开了她的手:“我都说了不看,滚!”
被推到一旁的消防教官并没有生气,而是静静看着她,用充满温和暖意的眼神默默看着她肩膀开始剧烈抖动,然后泪流满面。
医生捂着头呜咽:“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淼淼……我是刽子手……”
顾衍之神色松动,眼底溢出心疼,快步走上前去把人拥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无声的安慰,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那份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无奈与负罪感不是简单几句话就可以磨灭的。
陆青时抗拒这样的亲近,会让她显得特别软弱无能,她推拒着她的拥抱,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顾衍之,她的脾气从来没有好过。
“你离我远点!我不需要你安慰我!你懂什么!滚……”
一次次被推开,倔强的消防教官一次次抱住了她,抿紧唇角,直到她没了力气,趴在她怀里也不肯回抱她,只是攥着她的衣襟咬住下唇小声呜咽。
这种哭声她在原始森林里见过,刚出生就被妈妈抛弃的幼兽,可怜又无助的哭声,无孔不入钻进她的心脏,五脏六腑都绞痛了起来。
顾衍之蹲下身,与她的目光齐平,捧起她的脸,泪水打湿了她的手指,咸涩又滚烫。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用粗糙的食指揩掉她眼角的泪水。
两个工作日的不眠不休令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失意又潦倒。
那双好看的眸子再不复漫天星辰光华璀璨,顾衍之心疼极了。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在我这儿你不是陆医生,你只是陆青时”
我的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