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久违的声音。
“去找一个愿意承担你生命重量的人,一起分担接下来的人生吧”
痛觉从身体里复苏。
昏迷的人微皱起了眉头。
她听见了她那天没有说完的话。
“青时……请把你生命的重量分担给我吧……我……喜欢你……”
一股铁锈味涌上了喉咙。
陆青时是被自己的血呛醒的。
咳出了堵在嗓子眼里的淤血之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地狱里,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黑。
直到身下传来温热的触感,是人的皮肤。
她又摸了摸。
是那个少年,他也还没有死。
陆青时突然哽咽了一下,在这种地方居然是患者的体温给了她莫大的支持。
她想起了顾衍之,想起了已经去世的爸爸妈妈,想起了离她而去的儿子……
也想起了那条一直守在主人身边等待救援人员到来的小狗。
大家都在拚了命地活下去,她也,不能死。
视线逐渐适应黑暗之后,她发现她被压在了落石底下,山体滑坡发生的时候,她用身体护住了这个少年,因此生命体征平稳。
通讯器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但据她推测,这里应该距离隧道口不远,只要一直往前爬就可以了。
陆青时用绷带把自己和担架绑在了一起,她爬一步,担架跟着挪一步,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斑斑血迹。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一天……
陆青时有很多次想要放弃,回头看看那个少年,就会有勇气一点点灌注进身体里。
她死了没关系,但必须把患者安全地送出去。
况且,还有一份心意,她没有来得及真真正正去面对。
晚上九点,距离爆炸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里,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她的呼叫,也没有放弃过对她的救援。
顾衍之喊得嗓子都哑了,整只手像泡在血水里都一样。
在别人都稍事休息的时候,她依旧扑在废墟里,用自己的双手替她开辟着逃生的通道。
大家都知道可能没希望了,但谁也没有去阻止她有些疯狂的行径。
有些时候即使知道结果徒劳无功,人们所求不过一个心安理得。
对於其他人来说可能是这样,但对顾衍之来说,她快到三十岁的时候,才找到了这么一个令她牵肠挂肚的人。
在她身上体会了往昔从不曾有过的辛酸苦辣,是她在她空白的生命上涂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陆青时就此离世的话,她的余生终将背负着遗憾过活。
不,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勇气再面对明天的太阳了。
是陆青时从死神手里救下了她,也是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的心跳因她而跳动,她的存在因她而鲜活。
以前都是她救她,现在轮到她救她了。
她没有力气了。
喉咙里的血腥味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
陆青时咳出了血沫,她知道应该有内脏损伤了,但是不知道是肺、还是肝脏、或者是胃。
手脚也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开始大口大口汲取着空气中为数不多的氧气。
陆青时仰面躺在粗糙的沙砾上,微微阖上眼睛之前,一道光亮劈开了黑暗。
有人!
是手电筒的光!
她咬了咬牙,又爬起来拖着担架往前爬,手掌被抆破了,膝盖处的布料被磨得支离破碎,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
“青时!”终於在她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双手穿过黑暗,稳稳扶起了她。
陆青时觉得自己可以安心了:“你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顾衍之跪在地上,一把把人拥进了怀里,亲吻着她满是血污的侧脸,滚烫的泪水落进颈窝里。
陆青时怔了一下,这次她没有再推开她,只是过了好久才缓缓回抱住了她。
“谢谢你”
一句莫名其妙的谢谢,包含了她太多想说的话。
她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是顾衍之的话一把把她从深渊里拉了回来。
她很感激她,真真切切的感激,还有一点贪恋她怀抱的温暖,尽管现在两个人都狼狈不堪,但她还是把头埋入了她的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汗味和泥土的气息。
活着,真好。
在寂静无人的黑暗里,其他人都没赶上来的间隙。
顾衍之轻轻捧起了她的头,撩起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倒映出了漫天繁星,那里面有她的影子。
只是静静对视着,两个人不约而同流下眼泪来。
只有她们知道,彼此差点永远错过对方。
“不哭,没事了”
顾衍之在胸前干净的地方抆了抆手,才替她揩掉眼泪,感受到她掌心粗糙的厚茧时。
陆青时微微阖上了眸子。
一个轻若鸿毛的吻落在了额头。
陆青时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她有些紧张。
顾衍之咽了咽口水,扶着她腰的手紧了紧。
真的……很想吻下去。
再……做一点别的?
可是其他人并没有给她机会,也纷纷打着手电跑了进来。
於归喜极而泣:“太好了,陆老师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秦喧哭着扑进了她怀里:“青时,呜呜呜……你没事太好了,以后要喝多少咖啡我都给你买,呜呜呜……”
陆青时没有再推开她,也许是因为没有力气,也许是因为她根本不想推开。
她看着这一张张或喜悦或激动或泪流满面的脸,脸上由衷地浮出了笑意。
“没事,先把伤员送出去吧”
当一行人抬着担架,顾衍之扶着她一瘸一拐走出隧道口的时候,久违地,雨散云收。
乌云从天上散开,露出害羞的月亮一丢丢不太明亮的脸蛋。
雨,终是停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郝仁杰和刘青云抬着担架,向南柯走在前面,陈意扶着后面,於归举着液体袋,秦喧和顾衍之一左一右地搀着陆青时。
他们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废墟,而身前是一派光明坦途。
有如电影慢镜头般得回放,月亮在他们头顶升起,每个人的脚步都被拉得慢长,他们的眉眼经过血与泪的洗礼,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
於归想,她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一刻,不会忘记身边的这些人。
而让她更想不到的是,山路上车灯大亮,徐干坤从救护车上跳了下来,一把拉开了车门。
“愣着干嘛,快上车!”
刘青云笑了:“徐主任您不是回去了吗?”
“别提了,咱们的司机都疲劳驾驶了,把我送回去之后,没人再愿意过来,我要是不来你们不都得困死在这儿,这次陆主任可得好好谢谢我啊”
还是一如既往地极度虚荣好面子。
所有人都微微笑了起来,把伤员送上救护车之后,依次上了车,坐不下的去坐向南柯的那辆警车。
郝仁杰争先恐后爬下了车:“向警官带我一个”
“还有我,我,我也去”
陈意和刘青云也跑了过去,顾衍之有些尴尬:“那个……於归……你坐这儿吧”
“不不不,这儿太挤了,陆老师也是伤员,好人姐等等我!!!”
秦喧一把合上车门,前后门同时落锁,向南柯摊手表示无奈。
秦喧摇下玻璃:“小归归呀,我们这坐不下了呢”
后座明明还能再塞一个的,众人一致点了头。
於归哭着跑了回去。
她!真!的!很!不!想!当!电!灯!泡!
“坐好了没?准备开车了”
车厢微微摇晃起来,陆青时的头靠在了顾衍之的肩上。
原本就正襟危坐的消防教官更紧张了,舔了舔嘴唇:“怎么了,青时?”
也许是车厢闷热的缘故,她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脸色有些苍白,眸子半开半阖地:“困……”
短短一个字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顾衍之把手贴上了她的额头,有些凉。
她拿起一旁干净的白大褂披在了她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陆青时不顾於归有些暧昧的眼神,拉下她的手,於是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没……就是有些……累了……”
“那我抱着你睡会儿吧”
她把人平放在了自己膝上,一手环了她的腰,把人固定好。
陆青时脸上盛出一抹虚弱的笑意,像是穷尽荼靡的凌霄花。
“嗯”
顾衍之的心惊了一下,但很快她的呼吸就恢复了平稳,陷入了深眠里。
於归看着窗外从郁郁葱葱的树林到城市的高楼大厦,终於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知有那边怎么样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家,回到那个潮湿逼仄的,属於她和方知有的家。
眼看着仁济医科大的校牌映入眼帘里,顾衍之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青时,醒醒,我们到了”
於归率先跳下了车。
没有人回应她。
那一点不好的预感被加重,顾衍之又轻轻晃了一下她。
“青时?”
她的脑袋突然歪向了外侧,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停止了呼吸。
“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