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归,你那边好了吗?”刘青云把灭活过的股骨头又放回了患者的身体里,并打上了钢板固定好。
“快了,你呢,师兄,麻醉时间还剩下多久?”於归满头大汗,手上动作没停,超低温手术室里后背也被濡湿了一大片。
“不到半个小时”
“好”
两个人同时加快了速度,最后计时器响起来的时候,於归把持针器放回了托盘里,用肩膀抆了抆脑门上的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徐干坤也在此时闯了进来:“人呢?!搞定了吗?没死吧!”
刘青云从手术台上下来,摘掉帽子扔进了垃圾桶里,靠在墙上喘气:“没……太险了,多亏了陆主任”
於归抬头:“人呢?”
楼上的观摩室,不知道何时起,已经人去楼空了。
顾衍之推着她缓缓走出了医院大门:“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陆青时点点头,任由她把自己抱进车里:“嗯,他们……都很优秀”
顾衍之替她阖好车门,自己坐上驾驶座:“就是有点可惜,浪费了一个下午的请假时间”
“没关系”陆青时伸长了手臂从后座去够她毛茸茸的脑袋:“我们……”
“嗯?”
“还会有很多个下午”
一瞬间笼罩着她的阴霾都散掉了,原本的好天气变得更好,十一月的锦州碧空如洗,银杏树叶缓缓飘落下来,把整条街道铺成了金黄色。
顾衍之踩下油门:“走咯,回家!”
把车停进车库,轮椅从后备箱拿出来,可是也只能推到楼下,陆青时看着长长的楼梯望而却步了。
“要不……”
顾衍之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见她不动自己又后退了两步,把人抱了下来,陆青时挣扎着:“诶……”
“别动,一会儿摔倒了”她把人往上送了送,手掌垫在她的臀部固定好才开始爬楼梯。
“重吗?”陆青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搂紧了她的脖子。
“不重,你忘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从楼上背了个大叔下楼”
“记得……”那时候的她体力就超好了,如果不是她,那个病人也没那么快得救。
“不过……”顾衍之顿了一下。
“嗯?”她的肌肉很结实,趴起来很舒服,步子又稳,陆青时完全不担心。
“我觉得,我们还是买个电梯房吧”
不是我,是我们。
心脏为这一个简短的人称代词而剧烈跳动了一下,以至於她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揪了一下她的短毛,佯装生气。
“什么意思,说我沉”
“别,别,我错了,请陆大主任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头秀发,再揪,就秃了”
想象了一下她光头的模样,陆青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有点期待”
说话的功夫,六楼已经到了,推开家门,两小只宠物就扑了上来。
顾衍之把人在沙发上放好,薯条直接在陆青时怀里打起了滚,叫声变得又软又细,毛变长了一些,蓝眼睛圆溜溜的,舌头不停舔着她的手背,汉堡也要扑上来舔她的脸,被主人扯着脖子上的项圈拉开。
“你不行,你太重了,回笼子里去”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不在家,家具光洁如新,茶几上还摆了鲜花,地毯上也没有灰尘,一猫一狗的笼子干净整洁,食碗里放着新鲜的猫粮狗粮以及干净的清水。
“谢谢”陆青时挠着薯条的下巴,由衷地道了谢。
“谢什么,我住院的时候你不是也把我家打扰得干干净净”顾衍之从厨房里倒出来热水放进她手里。
“你先坐会儿,我去做饭,晚上我们吃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没关系的”陆青时抿了一口温水道:“不用太麻烦,随便吃点就好”
顾衍之系上围裙,捋起袖子洗手:“不麻烦,你先看看电视吧,或者想玩乐高还是拚图,我去给你拿”
她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陆青时的杯子离了唇。
她走出厨房:“谁会这个时间来敲门,不会是快递吧?”
开玩笑般得话语,打开门却是她们最不想见到的人。
陆青时的脸色阴了下来:“送客,顾衍之”
陆旭成一个人来的,没带保姆,手里拎了几样礼品,有她爱吃的水果。
老人家气喘吁吁爬上六楼,见开门的是她,也没跟人发火,只是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想跟青时单独谈谈”
顾衍之犹豫着,看了她一眼,她是怕老爷子再把人气出个好歹,这里毕竟不是医院。
“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北京了,今天来,是来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女最后一眼的,我又不会吃了她,你这么紧张干嘛?”
老爷子没好气道,把东西往她手上一塞:“行了,滚吧”
陆青时没说话,她这才默默让出了门口:“那我去楼下买点菜,一会留爷爷吃饭吧,青时,有事给我打电话”
顾衍之轻轻阖上门,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这才转身离去。
“我和您真的没什么好说的”陆青时揉着薯条的脑袋,没看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
陆旭成拄着拐杖走进来,在离她最远的一张沙发上坐定了,环视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简洁明快的装修风格,是她喜欢的格调,只是还添了许多别的东西,茶几下的游戏手柄,电视柜上放着的用弹壳做的坦克模型,门口挨在一起摆着的两双拖鞋,以及蹲在沙发旁边虎视眈眈的牧羊犬。
陆旭成突然扯着嘴皮笑了一下,他觉得他要是真的和人吵起来,恐怕不用等那个地痞流氓回来,这只狗就会跳起来撕了他。
但他今天来,还真的不是来吵架的。
他和陆青时这一辈子吵了太多架了,把那些仅有的亲情都消磨完了。
“你爱吃的苹果,爷爷去给你洗一个”陆旭成颤颤巍巍打开拎着的塑料袋,拿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一瞬间仿佛光阴回溯,慈眉善目的老人蹲在她面前:“好啦,青时不哭了,你爱吃的苹果,爷爷去给你洗一个,好不好?”
“好!”小女孩脆生生地答道。
如今的陆青时只是冷冰冰的拒绝了:“不用了,我吃不了,有什么话说完赶紧走”
陆旭成怔了一下,只好又放了回去,把袋子系紧。
“好,好,那等你好了吃”
他坐在向阳的那一面,银色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刺眼,陆青时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有些不耐烦。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旭成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想再婚,想找个人陪你,我都不反对,但是……”
“您是不是要说,顾衍之不合适,她是个女人,挣的没我多,工作太危险,还比我小那么多,我们在一起根本不可能长久,还是趁早两清,回到正轨上来?”
陆旭成没说话,表示默认。
陆青时扯着嘴唇笑了一下:“得了,您想说的我都帮你说了,回去吧”
陆旭成抬头,深深看着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丝痛心:“我知道你因为你爸爸妈妈的事,因为乐乐的事一直对我有怨,我不怪你,因为我除了是父亲,我还是医生,是中国国家科学院院士!我有责任在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带领我的团队率先研制出非典疫苗,不然你以为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早就跟你爸妈一样去见了祖先了!”
陆青时也激动了起来,微微喘着粗气:“是,您伟大您无私,所以您就看着我爸染上非典不救不治,详细记录他的病程,在他的身上做试验!这我都忍了,我说过您什么了吗?!可是乐乐啊……”
她用手捂住了脸,嗓音有些哽咽:“乐乐做错什么了吗?他还那么小……整天缠着您叫太爷爷……您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陆旭成哆嗦着嘴唇,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你以为就你失去了儿子吗?!我也失去了我的儿子!儿媳妇,重孙子,现在连孙女也……”
“不!”陆青时惊声尖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当初如果是您做那个手术的话,乐乐一定不会死,一定不会,一定不会的……”
陆旭成站了起来,颤颤巍巍转身:“你还不明白吗?是你的自大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