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手腕上缠了一个项圈,是他养的那只狗的,他特意请人做成了工艺品戴在身上留个纪念。
一家三口沐浴在阳光里冲他们鞠躬,於归微笑着看他们远去。
小少年突然转身,冲她伸出了大拇指,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很灿烂。
“谢谢你於姐姐,也谢谢陆大夫,虽然还挺遗憾的,没有当面跟她道谢,但是没关系,等我考上医学院,再来跟她当面道谢吧”
於归手插进白大褂兜里,抿唇笑起来:“那你可要加油啊,医学院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小男孩做了一个鬼脸,逐渐远去了。
即使生活不易,挣扎在温饱线上,也总有不被患者理解的时候,可是这些渺小的幸福却是在支撑着她一步步走下去。
在那场事故里侥幸得生的人们有的出院了,有的没能抗过后续的治疗,在帐篷里大家全力以赴救治的那位老太太今早在ICU里去世了,老太太的老伴蹲在走廊里泣不成声,一干儿女也都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从ICU里出来的时候,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还是徐干坤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好了好了,打起精神来,去吃个午饭,下午该出门诊的出门诊,该上手术的上手术,解散”
这大半年的规培生涯带给於归的其实不是技术上的进步,而是她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我们付出感情最多的,往往不尽如人意。
但是大家为什么还是这么拚呢?
她的目光往楼下望去。
已是深秋,银杏树叶铺满了整条街道,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小孩子在公园里踢足球,喷泉里的水花溅起来在阳光下折射出了七彩光芒。
“青时,加油,青时……”穿着蓝白病号服的医生从轮椅里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她的远方。
她走的很慢,身体左摇右晃,走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很快额头就沁出了汗珠。
顾衍之站在五米外的银杏树下等她,身姿高挑挺拔,火焰蓝的制服融入了金黄色的背景里。
陆青时抬头看一眼,缓慢而坚定地又迈出了步子。
“青时!”一声惊呼响起来,顾衍之往前跑了一步。
摔倒在地上的人缓慢而又坚定地做出了制止的手势,她咬着牙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顾衍之微红了眼眶:“青时,加油!”
“陆老师加油!”远远地,於归把手拢在嘴巴上,扯着嗓子喊。
“陆姐,加油!!!”郝仁杰唰地一下拉开了办公室的玻璃,探出头来。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替她打气的阵营,有熟悉的同事,也有草坪上玩耍的陌生的小孩子。
陆青时往前迈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由顾衍之来完成,她一把把人抱了起来,在半空中转圈,银杏树叶簌簌而落,一蓝一白构成了这个秋天最动人的景色。
郝仁杰扯着纸巾抆鼻涕:“太……太感人了……我也想……想谈恋爱了……”
护士长翻一个白眼,敲敲他的桌子:“看看看,看什么看,护理日志该交了啊”
於归把一杯温水放进她掌心里,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站在她身边,顾衍之在不远处和几个小朋友踢球。
“谢谢”陆青时抬头道谢,从前是秦喧经常给她递水递咖啡,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下,有些日子没看见她了。
俩师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个小男孩今天早上出院了”
“是吗?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的,活蹦乱跳”於归捏紧了手中的咖啡罐:“但是那个老人去世了”
陆青时抬头,看着她有些落寞的侧脸,於归是真的成长了很多,不光是技术上的进步,心智的成熟在面相上也能看得出来,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眉眼间一派天真明媚,一看就是没有受过伤的人才能笑得出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
“过来”她微微勾了勾手。
不明所以的年轻人低头:“怎么了,陆老师?”
陆青时替她把胸牌挂绳从领口里翻出来,抚平白大褂的皱褶,把挂的歪七扭八的胸牌扶正。
“去上班吧”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作为老师的和蔼以及作为大姐姐的温暖。
少年人眼眶一热:“陆老师……”
远方传来顾衍之的咆哮:“死於归,你在干嘛!!!”
於归把咖啡罐往座椅上一放,脚底抹油:“陆……陆老师,我先走了啊”
顾衍之跑过来,拿起她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气死我了,离你那么近她想干嘛啊她!”
陆青时失笑:“她的醋你都吃”
那人哼哼唧唧地:“薯条的醋我都吃呢”
陆青时拽了一下她的衣服:“过来”
“不过”
“过来嘛”
难得带了一点撒娇的语气跟她说话,顾衍之心头一热,转过身去,俯身看着她。
於是额头相抵,四目相对,她的瞳孔因为太过漆黑而有一丝湛蓝,吸引着她不断下坠。
陆青时拉住了她的衣领,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胸口,淡粉色的唇一开一翕。
顾衍之看得目不转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还生气吗?”
她乖乖摇头:“不生气了”
陆青时松开她,脸上是小狐狸诡计得逞的笑容:“那送我回去吧”
顾衍之发出了一声惨叫:“就这样?!”
“就这样”
吃瘪的消防教官只好认命,苦着脸把人推回了医院里,太惨了,她恨於归。
“好久没看见秦喧了”走过标有妇产科楼层的电梯时,陆青时低头突然说了一句。
“要去看看她吗?”顾衍之按下楼层。
她还是伸手按掉了:“不用了,回病房吧”
秦喧吃完午饭从口袋里掏出胸牌边走边戴,分诊台里的护士站了起来:“秦大夫,有您的花”
一大束五颜六色沾着水珠的鲜花塞到了她手上,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抱住:“哪个患者家属送的?”
“不是,一个又高又帅的女警中午过来找您,您不在就放这里了”
小护士挤眉弄眼的,秦喧和陆青时一样,在医院里都属於单身贵族,想撩的人多却从来没有得手的。
秦喧的脸色僵了一下,把花甩进分诊台里:“送你了小妹妹,姐跟你说啊,以后别什么人都让她进来,那是一个披着警察外衣的王八蛋,你没看新闻上说吗?装成警察装成军人欺骗纯情小妹妹的多了去了,先女干后杀,先杀后女干……”
她正说得起劲,身后有人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莫挨老娘!”她震了一下,把肩膀上那只手甩掉。
“是妇产科秦喧秦大夫吗?”
她这才回过身来,面前是一个拎着果篮面色和蔼的中年妇女,她直觉得哪里见过,却又突然想不起来。
“您是?”
“我是……”中年妇女说着,从果篮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狠狠砸在了她的脸上,蛋液四溅,臭鸡蛋的味道弥漫开来。
秦喧眸中升起巨大的惊恐,又是劈头盖脸的臭鸡蛋狠狠砸了过来。
“快来人啊,打小三了!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这个妖艳贱货!让你在外面勾搭我老公!还同居!呸!不要脸的东西!千人骑万人乘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