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时,起床上班啦!”顾衍之掐着秒表敲响了她家的门,刚响了一下,被人从里面唰地一下拉开了。
顾衍之怔了一下,眼前的人难得今天精心打扮过,头发扎得一丝不苟,马尾整齐地垂在脑后,穿着雾霾蓝的长风衣,内搭堆领白色毛衣,阔腿裤配坡跟鞋,又简洁又时尚。
惊艳自她眼底一闪而过,陆青时微微勾起了唇角:“走吧,去开车”
顾衍之从她手上接过钥匙,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热牛奶和三明治塞进她手里。
“趁热吃”
在车上的时候她明显觉得这人有点心不在焉的,三明治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她一边看后视镜一边看她:“怎么了,不合胃口?”
“没有”陆青时微微摇头:“只是在想复职应该没有那么容易”
作为一家严谨的三甲医疗机构,无论是在选拔人才或者对待病人上都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
陆青时大病初愈,脑袋里还有一个肿瘤没取,即使她一到医院就用了一台高难度的腹腔镜手术来证明自己,到了下午依旧被叫去办公室开了会。
“综上所述呢,我们一致认为陆主任不再适合高强度的现场急救工作,当然这也是为了您的身体健康着想,陆主任从今天起不再担任一病区主管以及急救小组长的职务,改由张主任负责,希望您能理解院内领导的一片苦心,尽快做好交接工作”
出乎意料地,陆青时没有任何反驳,她只是平静地写着自己手边的病历,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病区主管负责病区里的大小事务,包括手术、日常诊疗,底下手术小组的教研等等,急救小组长则对应着每次出急救现场的指挥权,当然她也不会再出救护车了,这样一来,除了还有副主任医师的职称,陆青时相当於被架空了权限。
於归坐在靠墙的角落里,看着她的侧脸,捏紧了手中的笔,替她不值。
直到散会后,陆青时私下里找到了孟院长。
“我在哪个岗位上一点都不重要,医生的目的只有一个,治病救人,您创办医院的初衷不也是救死扶伤吗?只有当过一次病人才知道,比起那些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的医生,我更宁愿那些做人不够完美但有真才实学的医生来治我的病,所以,请让秦医生回来吧”
在黄昏的光线里,陆青时深深弯下了腰。
孟继华摘下眼镜,长叹了一口气:“你还不知道吧,这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的辞呈”
“老大不再管病区了,秦大夫也走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郝仁杰躺在沙发上长吁短叹。
於归吃着泡面,越吃越索然无味起来。
她想起上周的大病历还没交,拿了起来往主任办公室跑,一头扎进陆青时的办公室才想起来,这些事已经不归她管了,少年人的脸上难免有些失落,轻轻阖上了那扇门。
那个傍晚,陆青时一个人在更衣室坐了很久,暮色一点点消失,不停有人进来换衣服,从她身边走过,她就这么坐着,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流淌过去,直到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她鲜少来这种地方,清吧的灯光不算太晃眼,台上的歌手嗓音有点沙沙的感觉,唱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
她举起玻璃杯与秦喧的碰了一下,当然对方喝的是酒,她喝的是柠檬水。
“干了这么久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升主任了,就这么走了,不觉得可惜?”陆青时晃着杯中的液体。
“有什么好可惜的”她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把自己瘫在吧台上又要了一杯长岛冰茶。
“是仁济不要我,不是我先抛弃它,你还不知道吧,围产期医疗中心请我过去当产科负责人,年薪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陆青时微微笑起来:“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见钱眼开”
“去你的”秦喧笑骂了一声,又与她轻轻碰了杯,低声道:“其实在哪儿做都一样,我的初心从来都没有变过,治病救人,仅此而已”
这想法倒是与她不谋而合了,怪不得两个人能成为朋友,陆青时笑起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
“那你那事儿,准备怎么解决?”
“老包现在找不到人,其实我想过了,那女人也怪可怜的,没钱也没爱,比我惨多了,我呢,年轻漂亮,医术又好,钱呢可以再赚嘛,我找了律师做公证,他们婚后老包给我的钱算是共同财产,我慢慢还给她就是了,至於我在KTV里打工赚的那些钱是我自己该得的,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秦喧这人敢爱敢恨,锱铢必较,从不吃亏,倒是让人有些佩服,她当初要是有她半分魄力,也不至於被逼到净身出户,远走海外。
“还有个事儿,我觉得向警官说的挺对的,你确实应该离包丰年远一点……”
秦喧赶紧打住了:“停,别提她,再提她我这饭都吃不下去”
“不至於,都是为了工作,各有各的目的,谈不上好坏吧”陆青时又要了一杯柠檬水,淡淡道。
秦喧警觉起来:“她找过你了?”
陆青时敛下眸子:“没……就是让我帮忙劝劝你”
还挺会找说客的啊,秦喧咬牙切齿:“她再找你你就告诉她,查案归查案,我十分看不起她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恩断义绝,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唔……”陆青时没说话,眼神转了一圈,瞥见有个穿着皮夹克外套,休闲裤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玻璃杯以证清白。
顾衍之走过来敲敲她们的桌子:“行啊,她这伤才刚好,你就带着人出来喝酒”
秦喧有些微醺了,大着舌头:“谁……谁带她了……明明……是她……自己来的……”
陆青时起身:“我真没喝,柠檬水而已”
顾衍之瞥一眼,拉着她往外走:“知道,回家吧”
她回头看一眼趴在吧台上的秦喧:“那她怎么办?”
“会有人来‘收屍’的”
“你这几天怎么没上线?”方知有的消息发过去,对方隔了很久才回复。
“生病了”
“没事吧”
对方打字一顿一顿的,屏幕上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没事,老毛病了”
正说着,家里的门打开了,方知有赶紧起身去接她:“回来了”
於归放下手里的菜,看样子心情还不错:“嗯呐,今天发了工资,买了鱼,晚上做红烧鲤鱼吃吧”
“好”方知有也挽起袖子去洗手:“那我来帮忙”
做饭做到一半,於归的手机在兜里震起来,她看一眼是妈妈,摘下手套跑到一边去接。
“你先炒菜吧,我接个电话”
“好”方知有回头看了一眼她陷在了沙发里,往锅里倒着油。
“啊?不是说不要了吗?上次寄的腊肉香肠都还没吃完”
“这次是家养的土鸡,用来煲汤可香了,你工作那么累,应该好好补补”
“谢谢妈,你们真好~”每天不管多忙,於归总会抽出时间给家里打电话,於妈妈也会隔三差五寄些土特产来,聊着聊着,於爸爸也会插上几句嘴,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饭了,小归”
“好”於归挂了电话过来盛饭,兴冲冲地:“我妈又给我寄了两只腌好的老母鸡,还有一箱土鸡蛋,说是今年山上的果树收成也不错,过两天再寄一些苹果来,你说她是不是一天没事干啊,尽操心我的吃喝问题了”
方知有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冷淡:“快吃吧”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明白,就像在秃顶的人面前谈论自己的脱发烦恼,肥胖的人面前说自己要减肥,生病的人面前说自己不想活了一样,这是一种无形的炫耀,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和方知有之间已经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