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医攥着计时器的手心里都是汗:“三分锺,不能再多了”
陆青时已经开始操作了:“没问题”
麻醉医按下仪器,一室归於静寂,心脏停跳了,小女孩的脸色迅速苍白了起来。
装在恒温箱里的超低温生理盐水被推了进来,护士挂上液体。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这是非常罕见的,甚至有点极端的手术方案,若是搁在以前孟继华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么离谱的方案,但看着对面的女医生神色不变,即使戴着放大镜,也难挡眉眼间呼之欲出的锐利与认真。
站在手术台上,陆青时是当之无愧的王。
一个优秀的医生比如他,比如他的老师陆旭成,知识储备丰富,技能娴熟,但没有陆青时这样的胆色。
有胆色的医生,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比如於归,但没有她这样的技术。
孟继华的手腕微微颤抖起来,他在心底长叹了一声:老师啊,您究竟培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持续高强度的工作让脑袋里那根弦又开始隐隐作痛,站在她后面递器械的护士发现她的后背全湿透了。
“陆……”
“4.0可吸收线”陆青时顾不上让人抆汗,飞快把持针器接了过来,指尖开阖着,穿针引线,让人目不暇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低温手术室里也蔓延开了一股无名的焦躁不安,以至於每个人额上都挂了汗珠。
麻醉医更是站了起来:“陆主任,时间不多了,还剩下一分锺”
他说完这句话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五秒。
陆青时眨了一下眼睛,换线,时间又过去了五秒。
孟继华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她的速度,到最后远远地被人甩在了后面,穿针引线打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如果不是脑袋里越来越剧烈的疼痛的话,她应该还能再快一点的,陆青时皱眉,口罩下面的牙齿咬住了嘴唇,直到那一丝血腥味让神智逐渐清醒起来。
“十”
她听见了麻醉医的声音。
“九”
她发誓她从没这么讨厌过麻醉医。
“八”
孟继华也加快了速度。
“七”
“艹……”又是一针没从肌肉里拉出来,陆青时暗骂了一声。
“六”
是极限了。
胸口越来越疼,孟继华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墙上的电子数字又走过一秒。
“五”
两个人都在紧咬牙关坚持着。
“四”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滑落。
陆青时放下持针器,喘着粗气:“线剪”
“三”
孟继华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睛缓了缓稳住身子。
“二”
陆青时一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断。
“一!”
计时器响起来。
陆青时放下剪刀,大声喊:“准备血液再灌注!”
生理盐水先倒进了胸腔里,血泵恢复了运转,苍白的心脏开始有了血色。
陆青时回头看着生命监护仪,孟继华还拿着剪刀站着。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地盯住了屏幕,直到那条代表生命的绿线亮起来,心脏放出了微弱的声音。
“砰砰——”
所有人欢呼起来,陆青时松了一口气,大汗淋漓,扶在了手术台上喘息着。
站在她对面的人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笑,然而却有血隔着口罩渗了出来。
“院长?”
她站直了身子。
“院长?!”已过花甲的老人犹如一座厚重的大山瞬间倾塌一般,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陆青时扑了过去,微微红了眼眶:“快拿担架来!送隔壁手术室!”
口罩从他脸上脱落,老人颤颤巍巍扒住了她的手腕,手套还没来得及摘,鲜血染红了陆青时的衣袖。
“不……不准……陆青时……我命令你……继续……继续抢救病人……”
“不!”陆青时嘶吼出声,额头上青色的血管冒了出来:“您得听我的,听我的,让我开胸……开胸手术探查……我给您做手术……我给您做手术!”
“没……没用的……”孟继华笑了一下,唇角又咳出了血沫,陆青时伸手摸了一下,是混合着内脏碎片的肉块,青年医生顿时如鲠在喉,刺激地她眼眶发酸,握着他的手腕紧了又紧。
“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不管是多复杂的手术我一定会成功的……担架!担架!”
“咳咳……这是你爷爷也做不了的手术……”
“我不信!您别说话……别说话……”
孟继华握住了她的手,一个老医生和一个年轻医生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听话……青时……去抢救其他人……不……不能在我身上浪费……浪费医疗资源……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去救更多人……去吧……”
眼睁睁看着他只做了最基础的生命支持系统之后就被送进了ICU,陆青时背靠着墙缓缓滑坐了下来,用手撑住了额头,从刚刚开始头就在疼了,临床上把疼痛分为十级,分娩阵痛和癌性痛并列最高级。
陆青时的眼前开始模糊,毫无意识地流眼泪,然而残存的一丝清明告诉她,在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倒下。
绝不能。
她又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向了手术室。
“还有手术安排吗?”陆青时把自己全部的重量压在了分诊台上,额头冒汗,脸色苍白。
护士拿起病历看了一眼:“暂时没了,下一批伤员还没回来”
见她脸色不好的样子,她想伸手扶一把,被人拂开了:“没事,我去睡会儿,有事打电话”
“好”
护士看着她扶着墙,弓着腰,慢吞吞地挪进了更衣室。
长期服药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阿片类的镇痛药,容易产生耐药性也就算了,还会成瘾,因此陆青时一直严格控制着用量,但此时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打开储物柜拿出里面的药瓶,颤颤巍巍倒了一大把在掌心里,合着冷水吞下,冰渣一样滑过喉咙,外面天光大亮,雪终是停了,医生靠在柜子上微微喘息着,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她想就这么闭着眼睛睡过去,可还是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她怕错过医院的电话。
陆青时把手机放在了座椅上,做完这一切后,她又缩了回去,把头埋入自己膝盖里,紧紧蜷缩在一起。
下一台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她得抓紧时间休息,已经倒下了一个孟院长,她绝不能,绝不能再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