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若固示意侍女扶於霁尘坐下,心里一想到宫里的太监总管都不曾喝过狮峰茶,他便觉乐开了花,脸上却没怎么表现,反而有些担忧:“狮峰茶是官爷们的专茶,你送给我,会不会不合适?”
“公公此言差矣,”於霁尘单手撑着桌沿,半醉不醉的样子,一本正经,“小人虽忝居茶行首,心里却很清楚,江宁的富贵究竟是从何而来,以前的孙氏看不透这个,所以才会走向灭亡,公公,霁尘心里清楚,要想真正在江宁站稳脚跟,关键得看公公答不答应。”
“好会说的嘴,”汤若固喜上眉梢,语气亲切中不由得透出隐约的轻蔑,“江宁谁人不晓得,你於大人避风雨,站的是那二位的屋檐下。”
“所以有朝一日,若是我成弃子,锒铛入狱,”於霁尘抬眼看过来,清亮的眼睛真挚而坦荡,“将受到牵连的,也只会是那二位。”
话中话代表的意思,便是於霁尘开出的条件,汤若固沉默着,似乎听进了於霁尘的话。
“大邑那边,现在局面并不明朗,”於霁尘醉了,脑袋晕晕乎乎,说话也不受控制,开始不问自招:
“公公远离故土,来在江宁,是奉旨为朝廷赚钱,公公的辛劳,不是那三分俸禄能补偿,至於小人呢,小人投身商行,唯一目的只有赚钱;
官场上的事,由那食天下饷的人去做,小人只想赚钱,江宁终年风雨,小人不得不投在大些的屋檐下,可是他们,他们贪得无厌,大通就要养不起了。”
说到激动处,於老板扑通跪在太监面前,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是四月发水之后,那二位下给我的新契约,求公公救命呐!”
这几张纸,是份黑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史任二人对大通获利的抽成,从原本的五成涨到六成,而且还有其他许多不合理要求,只差让於霁尘把赚来的钱,全部给他们了。
“茶叶收成看天景,奈何天景有好有坏,利润均摊下来,一年才能获几个钱?”於霁尘泫然欲泣,膝行两下拉住了汤若固衣摆,“小人不得已,和水老板做起生丝生意,水氏织造牵扯甚广,有朝廷十五万匹丝绸压着,那二位不得不默许小人的做法,但私下里,小人已经收到许多警告了,又是分铺涉嫌做假帐被查抄,又是蚕庄的蚕无缘无故全部生病,公公,您救救我吧!”
自从於霁尘和水德音促成合作,汤若固就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大通,两日前他收到消息,大通下面某县的三个蚕庄,所有蚕一夜之间全部生病,不吐丝了。
而史泰第和任义村给於霁尘使绊子的事,他同样清楚,也正是因为怀疑於霁尘和史任之间出现了龃龉,他才选择在这个时候,和於霁尘见面。
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抽噎求救的大老板,汤若固轻轻拍他肩膀,把黑契还回来:“於老板若是就此选择与我合作,不怕那二位报复?优者胜,弱者败,在江宁,说到底我不过只是个为朝廷赚钱的太监,万万惹不起本地父母官的。”
他拒绝了。
於霁尘像是泄了气,又好像是被赶入穷巷的恶犬,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嘴角勾起份狠戾:“我理解公公的顾虑,若是大通没有实力,我是不配站到公公面前的,可是,我已别无选择,接下来若是事成,便说明我有这个资格,届时,恳请公公赏给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