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后生人,二十多岁不结婚还上学,那时候几乎没有,这不光是思想前卫的事儿,还得勇敢。
有时候听姥爷唠嗑,讲她妈挥着扫帚如何把媒婆赶跑的场面,陆迢觉得又好玩又魔幻,很难想象她妈这这样一个,个子不高,长相圆润的姑娘,在那个以女人就该相夫教子的年代,发起飙来,竟会这么霸道生猛。
但再一看书房里摆的人体骨架,解剖模型,以及那些触目惊心的病变照,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一个人的外表,从来都不应该被当做评判内心世界的标准。
“您一直不结婚,不怕外人说闲话?”
“怕什么?我又不活在别人嘴里,我有学历有工作,那些说闲话的人,子女待业在家,来医院开药看病,还得跟我笑脸托关系,人不自立,眼睛光长在别人身上,时间长会反噬的。”
陆迢扯着嘴角:“那您不寂寞啊?人回家有老公孩子,您就一个,姥姥还得跟您叨叨,就算不寂寞,你不烦啊?”
罗玉书先没说话,面容平静自得,有种历尽沧桑后的波澜不惊——
“我每天都有读不完的书,看不完的病人跟写不完的病例,肿瘤科早上有人进来,下午就有人走,我看着他们怀揣希望而来,又看着他们亲人分离的哭走,怎么会寂寞呢?有什么事情,比人命还大吗?”
“你姥姥那个年代的人,看中婚姻家庭很正常,但社会在进步,思想在提高,人的需求也不可能只停留在家庭婚姻,我读了那么多书,上了那么多年学,为的也不是嫁人生子,相反...我觉得如果一个人,读了书上了学,脑子里想的还是儿女情长,这人多半也难堪大用。”
陆迢腰背挺直,目光注视前方,沉默着的神态里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您这么深刻呢,那...您跟我爸怎么就结婚了?”
罗玉书褪去方才的凝重,脸色露出笑意:“你真问原因,我也说不出来,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你爸不爱笑,也不爱说话,虽然人长得精神,但性子太闷了,我当时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之后我申请去农村下乡,七月份,简直热死人,我每天走山路,腿都要废掉,宿舍里就一台老电风扇,开到最大档都吹不出来多少风...”
“突然有一天,你爸就来了,骑着辆脏兮兮的二八大踹,车坐后面驮着一个棕麻袋,什么话都不说,扔下麻袋就走,我叫他...他都不停。”
陆迢来了兴趣,问他妈:“麻袋里什么呀?羊腿?”她妈爱喝羊肉汤。
罗玉书夸张地斜了眼她:“你还真是天真,那时候买鸡蛋都要凭票,羊腿得多少肉票?说买就能买啊?”
“那是什么?”
“西瓜,这么大吧,有两个”罗玉书拿手比划“那天后,他隔三差五就来,有的时候西瓜、有的时候玉米,有几次还有牛肉罐头,一直持续了大半年。”
“爸跟您表白了?”
“哪能...你爸那人一棒子打不出三个屁,我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还不说,我就让他把东西拿走,他这才急,后来我回城了,他去了科研所,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结婚以后我才知道,他给我送的那些东西,都是他拿津贴换的。”
“然后呢?”
“什么然后?都结婚了,然后不就有你了。”
陆迢错愕,有种看书看到关键地方,突然完结的感觉。
“就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