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阿毓你也知道,澳洲人正在发新币。限定到”老板看了眼外面,确定伙计们各司其职,茶客们高谈阔论,这才压低了声音,“银子换银圆,这个倒没什么,红毛和佛朗机人也用银圆,只是这银元券和辅币券……我实在有点放心不下。这不就是过去老人家说得大明宝钞么!”
就在一个月前,即六月一日,财金省正式在广东大区开始发行新币。因为事先在商界已经召开了吹风会,而且兑换是银子换银币,除了兑换时按照成色要付出不同的手续费、工本费之外,大家拿出去的是银子,拿回来的还是银子,并没有吃亏的感觉。除去因为成色问题需要扣减些“贴水”外,商户百姓谈不上多大的负担。何况过去成色不一,份量各异,如今换回来的大小银币不但成色、尺寸划一,份量也不差分毫,又没有假银子的顾虑,堪称公私两便,因而兑换银币工作没遇到多大的阻力,甚至还很踊跃。
但是随着兑换工作的推进,开始全面收兑铜钱发行辅币券和半元、二角的银币流通券开始出现在市场上。这立刻就引起了广大市民,尤其是中小商人们的担忧。
对於茶居老板这样的小商人来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他们这样的小商人,日常经营生活中主要接触的就是小额货币。虽然来饮茶的客人中也不乏出手阔绰的,但是大多数客人的消费不过几百文到一二钱银子。而他出去买食材,交易额度也很小,除了少量的大宗用货之外,鲜活食材都是每日零买进货,用得也主要是小额货币。
广州没有光复之前,他用得是各种好坏不一的铜钱,因为本地铜钱不足,亦用一种商家和大户私铸的小银豆,分量不一,成色么也只能大概看一看,好坏是没法计较――毕竟这东西实在太小了。好在沾个“银”字,只要不是成色差得一塌糊涂,总能花出去,不过要费些口舌。因为小额通货不足,不得已的时候还自己发行过“茶筹”,用来给老茶客找零和向熟悉的商家的进货。自然这也得费一番口舌,还得陪些人情。
要说澳洲人铸新币,他原没什么反对的,银闪闪的大小银元拿在手里不但沉甸甸的,看着也舒坦
现在澳洲人要彻底收兑散碎银子和铜钱,取而代之的纸币的辅币,这对小商人们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了。
“……阿毓,你想想看,我这里一个客人能有多少流水!多得都是几百文钱的生意。一天能收几个银角子?不用说都是付给那辅币券了。更不用说澳洲人又要发银角子券,说是和银角子等额流通。客人要拿出来付帐,我总不见得说不收!我这一家老小、伙计学徒的干一天,换一堆大宋宝钞回来――说是等额流通,到底只是一张纸……这个,实在不放心啊。”老板一幅“身家性命托付”的表情说道,“你和澳洲人熟,又受到元老的照顾,这事到底有没有个谱?”
说起这个来,张毓自己也是感慨万千――为什么呢,因为茶居老板的一席话,和他爹说得几乎一样。
张家茶食铺如今已经在张易坤元老手中改组成了“张记食品有限公司”,至於改组的细节张家的人自然谁也闹不明白,都是张易坤搞得――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张。
张毓的堂妹也是为此才被送去“学澳洲记帐”――张家茶食铺原本可没什么帐房先生――这澳洲记帐和大明的记帐异同之处也就罢了,关键澳洲记帐讲究的是“现金不过夜,钱款帐户划拨”。
现金不过夜,意味着每晚盘帐结束,现金就解款到德隆银行的张记公司帐户。要在过去,都是张毓的母亲亲自把钱箱搬到后面的居室里,关起门来仔细清点,再分门别类的归置起来。
要说把钱存在大铺子的柜上取息这种事张家也想过,不过他们店小流水小,商铺又是一开门就有花销的地方,存不下几个钱,这些年生意不好,年年都是拿积蓄倒贴。这种事就没有想头了。
如今生意倒是好,可是钱财却不进自己家门:直接送银行去了,拿回一本折子来,自家铺子有多少钱,就是这折子上的几个数字。看不到摸不着。做小本生意的人难免有点心慌。这是还在次。最关键的是,花钱也不能随便花!
过去张家茶食铺的财务是家店不分,张毓要买个烧饼,张家老爹去茶居喝茶吃个糯米鸡,张毓娘去买个菜……都是直接从柜上拿钱,流水帐上纪一笔就算不错了,忘记了干脆也就不计了。虽然大致知道生意状况如何,具体的盈亏非得到了三节,还了帐款,收了欠债,两相抵销,再冲上各种零零碎碎的收支帐目,这才能知道盈亏的数字。因为混入了家里和个人的花销,店铺的实际经营情况就是一笔糊涂帐。
现在可就不同了,公司的帐目是和家里的开销完全分开了。张家父子和店里的伙计学徒一样,按月从店里领一份“工资”。除此之外,不能再随意向帐上开支。最关键的是,所有公司的花销,只要超过一定数字的全部得用“支票”来支付。而且销货方还必须提供“发票”。
这套体系不仅在张记食品公司推广,澳洲人正在整个广州城内强制推广执行。凡是规模以上的商业和手工企业,全部要改用这套财务制度。
於是乎,张毓父子很快就发现自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是响当当亮闪闪的银元却越看越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