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霖有些诧异,没想到陈子壮对元老院的了解并不浅,道:“集生所言不差,国朝与明朝官制不同之处在於官吏一体,所谓猛将发於行伍,台阁起於州县,凡官都是从小吏做起。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流官为政一方不过数年,基层事务皆为本地胥吏把持,胥吏既无升迁之望,又不食皇粮,乃借势谋私,以至於横行乡里,为祸一方。明朝乱局,胥吏有一功也。一旦官吏一体,吏可为官,其为前程计,必有所收敛。
陈子壮不为刘大霖的道理所动,却道:“依我之见,澳洲人选拔人才之法,并无甚高明之处,无非国子监铨选之道,乃我朝已有之成法。”
又望了望姚钿和赵恂如,道:“生金兄曾任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之职,掌考文职之品级、开列、考授、拣选、升调之事,侯圣兄亦是吏部出身,当知大明官吏任选途径嬗变之事。”
姚钿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不错,集生明察秋毫。我朝太祖立国之初,设国子监,网罗天下人才,监生分官生、勳戚、民生。官生、勳戚乃皇族高官子弟,民生为会试落第举人入监者、地方官学岁贡入监之贡生。生员资格、坐监年限、日程安排,乃至历事制度俱有详规。国子监设专业教员、管教控制监生学业与生活,监生请假、休学俱须圣上特许。国子监分六堂,六堂又分三等,初等生员凡通《四书》未通经者,居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修业一年半以上、文理条畅者,升修道、诚心二堂。又修业一年半,经史兼通、文理俱优者,乃升率性堂。升至率性,乃积分。其法,孟月试本经义一道,仲月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季月试经史一道,判语二条。每试,文理俱优者与一分,理优文劣者与半分,纰缪者无分。岁内积八分者为及格,与出身。不及者仍坐堂肄业。”
“不错,术数、天文、水利等杂学俱为国子监所授之学,”赵恂如接话道,“我以为历事制度确为实用之法。监生肄业之后,须拨出诸司衙门历练政事,历事一二载考勤合格,选吏部听选任官。此一制度在洪武、永乐朝执行严格,为朝廷选拔诸多人才。宣德之后,科举日盛,国子监铨选渐废。然工部、户部诸司低品官员至今仍须由国子监拨出之生员担任,处理具体事务,乃是进士官对具体事务不甚了了之由。”
刘大霖道:“明知有良法而不能用,取败之道也。”
姚钿道:“如今监生素质低下,乃人所共知之事。且国子监所授杂学颇多,监生不能尽知孔子微言大义,如何能授予高官?”
刘大霖淡然一笑,道:“微言大义,可当饭否?能退敌否?”
“当今圣天子勤奋聪敏,只是为奸佞蒙蔽,若能振奋决心、变法图强,大明仍有中兴之望。”陈子壮道,显然曾获崇祯皇帝赠送鲥鱼、差一点入阁的他对崇祯还抱有很高的期望。
“这恐怕是集生一厢情愿了,”刘大霖道,“国子监衰败之根源岂在宣德、成化?乃种於洪武二十六年,明太祖定学官考课法,不用岁贡而改用科举人数考核教官。如此一来,教官必然令最优生员参加科举以完成考核任务,官学教育即转向科举。景泰、成化年间,朝廷缺饷,乃开纳监之口,儒生缴纳定额之钱粮、马匹即可入监,纳粟监生只为借国子监入仕,如何保证监生素质?此一时之秕政,遂循之二百年。
“洪武二十九年,六堂学子已难分高下,升堂积分法形同虚设,监生坐等拨历,侯圣所言历事制度,因无积分考核,早已成为论资排辈之法。监生多为乡试、会试落第者,年久历事,虚度岁月,人老力疲,入仕后难出政绩,官员铨选升迁之时,何以超越进士?国子监积重难返,以至於京官六部主事、中书,外官知州、推官、知县,由进士、举人选。州、县佐贰,都、布、按三司首领官,由监生选。景泰年间,马升等非进士官被逐出翰林院,授云南、福建地方官,从此形成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部、院卿贰亦非进士不用之惯例。诸位皆为进士出身,可愿监生同入翰林?”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终究没有人站出来厚着脸皮说一个“愿意”。
见气氛不太和谐,还是何吾驺出来圆场,笑道:“哈哈哈,我以为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没想到还跟年轻人一样心气盛,看来都是老当益壮啊。既然还有一腔热血,不如请孟良讲讲澳洲兵制,我等所知仅限於传闻,任谁自诩精通澳情,亦不如孟良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