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郢闻言,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徐徐道。
“如今,螽灾尚未兴起,我这里倒是有些或许可行的法子,可以稍稍降低一些螽虫的危害……”
赵郢这么说,史禄和张良都不由精神一振。
螽灾在这个时代,几乎是绝症,各地官府的应对手段,都极其单一,只能组织当地的百姓,人力捕杀,大火焚烧,就地掩埋,但这对於铺天盖地,已经形成足够规模的螽虫而言,几乎起不到什么明显的效果。
不然,也不至於每次蝗灾都堪称浩劫,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记录。
虽然赵郢话说得很保守,但史禄和张良却深知,赵郢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会有一些能用的手段。
“请殿下指教——”
史禄说完,当即就伸手往自己袖口摸,似乎想摸什么东西,而没有摸到的样子,赵郢被这货的动作搞的有点懵,刚想问问他什么情况,就看到这货已经陪着笑脸,很是小心地看向自己。
“殿下,臣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纸笔……”
赵郢:……
你堂堂的大秦少府,借点纸笔,直接开口就是,至於这么卑微?
然而,史禄的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螽灾之烈,更胜於旱涝风雪地龙之属,一旦发生,铺天盖地,螽虫所过之处,几乎片草不留,粮食绝产,酷烈处,甚至人畜尽毁,百姓苦不堪言,而今殿下既然有能应对之法,臣就想着,能不能记录下来,倘若真的有效果,当发行天下,记之史书,以传后人,如此,则我大秦黔首幸甚,后世子孙读此法者,亦当感念殿下恩德……”
刚才自己是真的没想这么多。
赵郢被这货一脸严肃的样子搞得都快不好意思了,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张良,发现这货更利索,已经很自觉地跑到他自己的几案前,铺好了纸张,拿起了毛笔。
做好了当场记录的准备。
啊,这——
我就是想着随便说说,你们搞成这样,我很难办啊。
勉强压住自己几乎忍不住要翘起来的嘴角,他干咳一声,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给史禄指了指几案上的纸笔。
“不过是些聊胜於无的补救之法罢了,当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你们既然要记,那就记下来好了——那些纸笔,你们随意取用——对了,史少府,你也坐到那边去吧,这样写起来也更方便些……”
史禄得了赵郢的允许,满脸喜色地拿起纸笔,随便找了处位置,在张良不远处坐下了。
原本赵郢是真的想随便说说的,但两人拿出这等架式,他倒不好说得太过随意,斟酌了片刻,这才徐徐道。
“螽虫性喜干燥,一旦天气干旱,它们就会在土壤中产下大量的虫卵,等待来年,若是持续干旱,这些虫卵就会破土而出,形成螽灾,故而应对这些螽虫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它们还未孵化而出之前,尽大可能的杀死它们……”
听到这里,那边的史禄和张良,早已经竖起了耳朵,唯恐漏过一个字眼。
“可以生石灰拌水,以石灰水泼洒地面,然后再翻耕之,尤其是一些因为干旱而裸露出来的水洼河道,这些地方,虫卵尤为密集,务必集中力量,多泼洒几次……”
听到这里,不要说史禄,就连张良都忍不住目露奇色。
说起来,这个时代,人们对於螽灾,也就是所谓的蝗灾,已经有了一些很客观的认知了,比如,成书於战国与两汉之间的《尔雅》,对螽虫曾做出过草螽和土螽的分类,并指出,“五月动股作声其卵,至夏始出。”
当然,至於陆佃所记载的∶草虫鸣於上风,蚯蚓鸣於下风,因风而化。性不忌而一母百子。故《诗》云∶草虫,螽。蝗亦螽类,大而方首,首有北人炒食之一生八十一子。
就纯属扯淡,谁家能一口气生八十一个孩子。
这个离谱的说法,属於明显的用力过猛,反而让他前面颇有见地的说辞,显得像个笑话了。但这也说明,在这个时代,人们对於这种东西,并非全无了解。
但正因如此,两个人才越发的惊奇。
因为,自家殿下的这个说法,太具体了,就连什么地方虫卵多都说的明明白白的,就跟前言所讲一般。
这幸亏说的人是赵郢,否则他们俩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惊奇,而是质疑。
赵郢见两人奋笔疾书,语气稍稍放缓,等了他们一下,见他们写完,再次看向自己,这才继续道。
“此法,为第一步,第二步,可令当地百姓,广畜鸡鸭之属,尤其是鸭子,一旦虫卵破土而出,可驱赶鸡鸭入田间,此乃螽虫天敌,当可再灭一部分,至於第三步,各地已有实施者,那就是火烧,只不过是如今各地的焚烧,多是自发,不成编制,也没有严格的部署,故而效果欠佳……”
说到这里,赵郢语气不由微微一顿,脸色也有了一丝严肃。
“螽虫有喜火光的习性,可着令各地官署,组织地方百姓,於夜间时分,在田间地头,每隔百步,添置一处篝火,螽虫见篝火而扑之,当可再杀一部分——若是觉得仍有错漏,可令各地官署,根据实际情况,酌情增减篝火数量……”
两人闻言,不由眼睛一亮。
这个方法,虽然早已经有人在做,但是能这么精确地指出缺点所在,并指出补救之法,可知皇太孙殿下真的是对这个螽灾有过深入的了解。
有时候,不要小看这一点点看似微不足道的改进,事实上,这一点点改进,在真实的历史上,可能都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血的教训,才能慢慢总结出来。
正如直辕犁和曲辕犁的跨越。
“殿下之言,大善!”
少府史禄忍不住击节赞叹。
“臣从未见过能如此条理清晰地应对螽灾的办法,如今,愈发相信,可以凭借殿下此策,可以应对螽灾之害了……”
赵郢笑着点了点头。
“都是无数前贤归纳总结出来的经验,想来多少应该能起一些作用。”
事实上,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大规模的喷洒农药,但不要说前世的时候,赵郢对农药并无研究,甚至都没关注过农药的配比,就算是偶尔瞥过一眼,也没什么用。
没有后世的工业基础,根本调配不出后世的农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