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越呆愣了片刻,也赶紧躬身施礼。
“陛下英明,请陛下赎罪,是老臣思虑不周了……”
赵郢笑着摆手。
“淳於尚书也是出於一片公心,朝堂言事,自当各抒己见,何来恕罪之说……”
淳於越拜了两拜,躬身退下。
……
章台宫。
随着身体的康健,始皇帝的精神也越来越好,再看以往最喜欢的那把摇椅,就没那么香了,虽然偶尔还会过去坐一坐,享受片刻的清闲,但已经很少像过去那样,长时间地躺在上面晒太阳了。
如今,他闲居后宫,反而越发越喜欢种地了。
整个的御花园,已经被他全部给刨了……
东边一溜大棚,棚子里全是菜。
韭菜,蒜苗,小葱,芫荽,黄瓜,波棱菜,以及前不久刚刚以祥瑞进献给赵郢,祝贺陛下登基的昆仑紫瓜,也就是后世熟知的茄子。
这其中,大半都是刘季从西域或少南亚地区搜罗来的。
这货得地利之便,又熟悉自家陛下的喜好,但凡在西域打听到一点新鲜的蔬菜或者粮食,别管有用没用的,都会想办法搜罗到,然后搭配上一些其他当地的希罕玩意儿,派出专门的人手,给赵郢送过来。
而且这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次也不送多,就送那么一样两样的。
主打就一个隔三差五。
始皇帝当初,也就是种一点,如今精力旺盛的不行,干脆让人把这一片御花园都给开辟了出来,自己种地玩。
这幸亏现在季节冷了,不然赵郢怀疑他会不会把这一大片都给种上冬小麦。
不过,现在虽然没种啥,但是他却把地都给翻了出来,说是要晒地,蓄养地力,反正,就是折腾着玩。折腾累了,还会到一旁的空地上,射上几箭。
三石强弓!
让他重新找回了自己当初身强力健的感觉。
“陛下,中了,正中靶心——”
此时,他手挽强弓,一箭射出,听着远处内侍传来的惊喜声音,始皇帝徐徐放下手中的弓箭,忽然没有了继续射下去的兴致,转身把弓箭交给一旁垂手而立的内侍,缓步向一旁的大棚走去。
那里有他和赵郢祖孙二人,亲手垒起来的暖道,以及他和赵郢祖孙二人,一起种下的各色素菜,如今这些蔬菜,被大棚笼罩着,已经长出了嫩绿色。
大棚通体由无色的琉璃做成,在阳光下宛若一座美轮美奂的水晶宫殿。
这要是按照咸阳城中琉璃铺的卖价,这一片大棚的造价几乎不可想象,若是传到外界去,怕是又要成为始皇帝穷奢极欲的又一明证。
但祖孙二人,都很清楚,跟售价相比,这玩意儿的造价,其实低得可怜。
如果不是如今的琉璃作坊的琉璃,不仅在大秦各地销售状况良好,甚至就连原本从西域更西的一些小国,带着琉璃来做生意的胡商,也反过来,开始从咸阳进货,往自家国家倾销。已经逐渐成为朝廷非常重要的一项收入来源,他们祖孙二人,估计在全国推广的心思都有了。
现在,能当宝贝卖,谁还愿意当垃圾……
虽然已经进入十月,这大棚里面的却十分温暖,甚至都没用特意烧地暖。
进入大棚,就可以看到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翠绿葱茏,看着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始皇帝蹲在地上,开始仔细地捯饬那一畦刚刚一扎多长的昆仑紫瓜。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始皇帝没有回头。
黑默默地在始皇帝身后站定,躬身行礼。
“陛下,刚刚礼部尚书淳於越提议新皇改元纪年……”
始皇帝手上的动作不由微微一滞,旋即便又恢复如常,轻轻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息怒。
“……不过,被新皇当场严词拒绝了……”
始皇帝声音终於有了一丝起伏。
“他怎么说……”
黑老老实实地道。
“新皇陛下,认为陛下功盖三皇,德过五帝,大秦能有今日,全赖陛下之功,可为万世之表,故而,决意以始皇帝初年,为公元元年……”
始皇帝听到这里,没有回头,但手中这段的一颗昆仑紫瓜,却真实地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良久,他才放下手中折断的这颗昆仑紫瓜,站起身来。
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也真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事先也不跟朕商量商量……”
其实,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这孩子真的不担心,朕的名声盖过他的名声吗?
他心中自忖,若是自己,恐怕真的做不到这一步。
黑听出了始皇帝心中的轻松,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始皇帝后面,唯恐踩到了始皇帝亲手栽种的菜苗。
“当今陛下还说,后世子孙,以公元记数,万世不易,臣想着,可能是觉得直呼始皇帝多少年,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
始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多少什么。
从自己的大棚里出来,始皇帝看了看天色,转身往前面处理政务的大殿走去。
看着始皇帝离去的方向,黑的眼中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陛下这得有多久,没有这么积极了。
看起来,当今陛下今天在朝会上的决定,真的是讨了陛下的欢心。
身为从小就跟在始皇帝身边的老人,他自然愿意看到始皇帝和赵郢这对祖孙能够和睦相处,善始善终,而不是再出现什么血肉相残的悲剧。
陛下这一生,已经很苦了,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正常人的日子,不能再失去了。
现在看来,似乎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
剩下的日子,波澜不惊。
始皇帝每日都会准时去前面大殿,跟自家孙子一起处理政务,就像当初他让赵郢监国时候那样,心甘情愿地充当着自家孙子的后盾。
额——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他现在不仅要当后盾,还得真干活,赵郢这个不当人子的狗东西,天天拿他这个大父当苦力使唤。
最过分的是,这几天,还经常打着要回去看孩子的旗号,把活都扔给他。
就过分!
始皇帝嘴里嘟嘟囔囔,天天没好气地黑总管抱怨这狗孙子不当人子,但手底下干活,一样不拉,就连饭量都比平日里好了几分。
始皇帝二十八年,十月中旬。
江南等地的冬稻即将面临收割的时节,北方等地,却已经大雪纷飞。
章台宫。
大殿的台阶之上。
赵郢和始皇帝身披雪白的皮裘,并肩而立,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紧密繁复,洋洋洒洒,整个咸阳城尽数笼罩在内,莽莽苍苍,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由眉头微蹙。
这场大雪,比去年的那一场大雪更猛。已经洋洋洒洒地下了三四天,外面的积雪盈尺,如今,整个咸阳城近乎三分之二的禁军校尉,全部冒雪出动,帮助附近的百姓,铲除积雪,避免出现因为大雪压倒房屋,而出现人员伤亡。
赵郢已经特意召唤了太史令,进行了问询,也特意找张良和黄石公等人谘询过,但得到的回复都不容易乐观。
这场大雪,短期内,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让祖孙二人,都不由心中颇为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