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七年似乎比昭武年间还要更像盛世,光是北直隶、山东、山西以及河南的粮食产量,就已经足够养活半数大夏百姓,这还没有计算作为国朝粮仓的蜀地、江南等地的收获。
林如海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在户部忙的脚不沾地。一向注重仪容的林探花,甚至双眼布满了红丝、顶着一头散发参加了九月下旬的一场大朝会。
那种憔悴却也疯狂的模样骇得皇帝老爷直接当庭喊来了御医,得知其二十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身子亏空的厉害,当即就严令其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家休养。
土豆已经足以在全国推广种植,不过户部还是接受了贾琮的建议,只在北地干旱之地以及土壤贫瘠之地种植土豆,其余产粮区依旧种植水稻等旧有的粮食。
反倒是玉米这种产量高、成熟期短、易储存的粮食,户部在今秋大规模推广,特别是辽东、山西、陕西以及河西的军屯,一半的田地都种上了玉米。
这玩意简直就是天生为军队生的,玉米不但可以食用,秸秆还能当做饲料用来喂战马。
粮食丰收所带来的变化肉眼可见,往年这个时候北地各省送来的奏折无不是要钱、要粮防备冬日雪灾。
可仅从京畿各州府传回的消息来看,只需依靠府县粮库的储备,就足以应对今年冬日可能出现的雪灾粮荒了。
《诗经》有载,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十月朝、穿棉袄,吃豆羹、御寒冷。初一大朝,天子以穿冬衣的仪式昭告庶民:冬天已经来临。
皇帝行“授衣”之礼,并把刚收获的赤豆、糯米做成热羹赐给群臣尝新。
贾琮从宫中参加完大朝回府后,携黛玉出京往东,至大报恩寺为亲祈福,并为故亲烧献衣物。
连云衰草,连天晚照,连山红叶。
西风正摇落,更前溪呜咽。
燕去鸿归音信绝。
问黄花、又共谁折。
征人最愁处,送寒衣时节。
上香祈福,给往生牌位前的长明灯添了灯油,烧献完衣物后,贾琮陪着黛玉游览秋日的大报恩寺。
秋风红叶,琉璃塔外红枫林景色宜人,冲散了方才涌上心头的思亲悲戚。
两人正想上塔远望,不料还未靠近就见一只黄白相间、花臂纹身的金渐层远远跑来,一下子就扑倒了贾琮。
“你这家伙有多重心里没点数吗?想压死我……,住嘴,不许舔!!!”
贾琮好不容易将凑过来的毛茸茸大脑瓜掰到一旁,身旁的黛玉正搂着一个小人儿看自己与大猫在地上滚着玩。
“淳儿,你怎么出宫了?还跟大将军一起。”
“我跟爹爹来的,大猫猫陪我一起。”
淳儿给贾琮送上甜甜的笑脸,大猫儿顺势用脑瓜蹭了蹭贾琮的胸膛,将好不容易挣扎起身的贾琮又给拱倒了。
“嗷呜”
“别喊了别喊了,我没带肉干!”
这猫越来越重了,贾琮挣扎了数次,最终在两个姑娘的“帮助下”躺平在红枫下,任由大猫与两女的“蹂躏”。
三人一猫玩了好一会,大太监夏守忠扶了贾琮起身,说皇帝老爷有请,这才齐齐入塔,直登顶楼拜见。
“臣(女儿)拜见陛下(父皇)”
“嗷呜、嗷呜”
皇帝老爷穿的如同富贵员外,正凭栏远望。冲贾琮随意的摆摆手说不必多礼,反倒是对黛玉甚为亲切。
又是让人送来茶点,又是询问天气转凉,身体如何。
琉璃宝塔共分九层八面,高达二十七丈。塔身有铁索八条,垂铃七十二个,垂铁铃八十个,塔身外灯一百二十八盏,琉璃灯十二盏,塔窗明牖以蚌壳磨薄为之,甚为壮观。
西望京城,可见城郭威严,亦可见络绎不绝的香客顺官道而来。寺外主道两旁颇具烟火气,远远望去有小贩穿梭於香客间,叫卖物什。
皇帝老爷很喜欢这样的场景,加之居高临下,远看治下祥和,心中很是自豪。
都言昭武年文治武功,朕之元佑当更胜一筹。
百姓能有余钱来寺庙上香祈福,能带着孩子逛着街市,岂不是朕这个皇帝的功劳?
民富国强,天子之恩泽也!
皇帝老爷心情舒畅,跟贾琮闲扯了一会南边的事,又说要带他们三个小孩去吃席,施施然下了琉璃宝塔,临出发时还给三人一人买了一小盒零嘴。
原本贾琮与黛玉定好了大报恩寺的素斋,可皇帝老爷口中的吃席更让两人期待。
也不知道是谁,竟然能请了大夏至尊出宫赴宴。
等到了地方,贾琮才明白皇帝老爷为何会不顾被御史喷唾沫星子,也要在大朝会结束后微服出宫。
大报恩寺不远就有一座皇庄,车马停在了庄外,贾琮一下马车就听到了庄中的欢声笑语。
庄中的管事与几位双鬓花白的老者早已收到消息,等候在进庄的路口处。
“老奴拜见皇爷,圣躬万安!”
“末将拜见四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几位老者方才看起来还是垂垂老矣、弱不禁风,在拜见皇帝时立马声音洪亮,精神抖擞。
特别是看向自己时,眼神凌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柄藏锋於鞘的利刃,随即可以迸发出致命一击。
这几人应当是军中悍卒,而且绝对是以一当十的那种。
“都起来都起来,数年不见,今日你我重聚乃是喜事,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皇帝老爷一一扶起几人,拍拍管事的肩膀:“老秦、老裴、老沈……,庄子里可还好?朕今日来是带孩子们蹭饭的,席面弄好了没?”
“哈哈哈哈哈,四爷说的哪里话,当年要不是四爷恩泽,我们这几个老东西怕是早就跟随殿下去了……”
为首的秦大打量了一下贾琮三人,若有所思。
他一面迎皇帝入内,一面仔细打量着贾琮:“四爷,末将若是没看错,此子应该是小公爷的儿子吧。”
皇帝老爷揪住了贾琮的脖颈:“还不赶紧过来见礼,这些都是你爹的师傅,你要喊师公!”
师公?
想来皇帝老爷不会骗他,贾琮忙冲几位老人拜道:“徒孙贾琮,拜见师公!”
“小公子多礼了,我等当年不过是教授过小公爷几日拳脚罢了,还配不上师公之称。”
秦大扶起了贾琮,唏嘘叹道:“小公子像极了小公爷,就这容貌,不知要让多少女子夜不能眠。想当年小公爷请我们几个老货去南池花楼,那些花魁娘子恨不得扑到小公爷身上去……”
皇帝老爷轻咳数声打断了老人的荤言,夏守忠悄悄提醒了一声还有两位公主在侧,莫道男人之间的秘密……
庄子里多是老弱妇孺,不过其内的布局明显运用了军中之法,房屋院落如同排兵布阵,攻守皆宜。
无论是庄子的布置与成员的构成,都让贾琮疑惑万分。皇帝与秦大的言辞间透露出了不少信息,贾琮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个庄子里的人是什么来头,不过他更加糊涂了。
等众人进了庄子中最中央的院落,皇帝才给贾琮与黛玉说起了这个庄子的来历。
原来此处居住的都是先太子刘恂的东宫旧臣,当年刘恂自刎宫门前,一应东宫旧臣被清算。
秦大几人身为东宫心腹,自然被夺嫡的皇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会还是冷面亲王的皇帝悄悄派人救走了几人,将其安置在王府别院。
倒不是说皇帝当初就在打东宫遗留势力的主意,而是长嫂给他送去了一封密信,求到了他那里。
皇帝刘恒这个人怎么说呢?
对敌人如疾风骤雨,对亲近之人那是掏心挖肺。
长兄长嫂在时,对他这个不受宠的弟弟颇为关心。在拿到已经自缢殉情的长嫂亲笔信后,四爷没有半点的犹豫,冒着惹恼老爹的风险,将秦大几人悄悄救了出来藏到了城外。
这一藏就是数年,直到三年前他与老爷子关系缓和,这才有了这个庄子,让秦大几人有了养老之所。
当然,刘恒做的这些事实际上早就被老爷子发现了。长子自刎时老爷子就已经清醒了,知道自己是被有心人算计,怎么能不悔恨?
不过既然老四已经出手了,他就静观其变,想要看看那些算计自己的人会不会再对老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