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念薇被一股温柔有力，极富安全感的力量轻轻地包围着，她缓缓睁开眼，在模糊的视野里，依稀看见了自己在心底呼唤的那个人的脸庞。

那张脸永远秀美无双，皎洁如月，淡金的瞳色总是蕴含着来自神秘而又圣洁的光芒。

东总

她来了。

关念薇突然垂下脑袋在她怀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嗓子里全是难闻的土腥湖水味——一如她五岁那年的那片湖。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东玉来的很快，她还没被淹到意识不清，只是嗓子里呛了不少湖水，咳起来时喉咙一阵一阵地发疼，有点受罪。

东玉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下一秒，关念薇感觉自己的腰身一紧，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东玉已经抱着她冲破了冰冷的湖面，稳稳当当地将她放在湖边的长椅上。

关念薇：“咳咳——”

东玉替她顺了顺背，将她的眼镜放进她的手里，然后脱下身上的黑色长款外套裹住她，又微微弯着腰，温声安慰着：“没事了，不要害怕。”

关念薇惊魂未定，脑子里还在发懵，意识恍惚没有答话，只是伸手默然地拢了一下身上的外套。刺骨的寒气不停地灌进她窍弱的身子里，让她不住地瑟缩起来。

东玉看她这个状态就知道她现在精神头很差，她没有忘记她怕水的事情，看了她无辜遭罪，心里不免心疼她，眉头都跟着轻轻蹙起，想要安慰她几句，但现在又不是时候——还有一只烈鬼在等着她去收拾。

就是那只烈鬼，把她的关秘书拽进了水里，害得关秘书成了这失魂落魄的模样。

其实她来的不慢，就在关念薇被猛然拽进水里的那一瞬间，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立马就想起了关念薇怕水的事情，心中登时警铃大作，美目圆瞪，都忘了用法术捞人，本能地就想冲入湖底救人。

是那个烈鬼阻碍了她救人的脚步——这烈鬼竟然扭头朝汪志明这个至恶而去，想要当着她的面吞人！

三尺保险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保护人间至善与至恶不被烈鬼吞食，以免助长烈鬼法力，给地府和天庭增添麻烦，给人间增添祸端。

而这只烈鬼居然要当着她的面吞人了！

东玉面上一冷，眼底寒星闪烁，只能先将汪志明这个蠢货救下，给他施下一层保护罩，又挥出古戒化成的神武，让神武与烈鬼交缠激战，她才得以抽身，也不敢多加耽搁，立马入水救关念薇。

现在关念薇的精神状况虽然有点不好，但是生命安全至少是没有威胁了，东玉可以开始着手处理这个擅用水系法术的烈鬼了。

她先给关念薇也上了一层保护罩，让体内的灵力往外震去，很快就消除了身上湿漉漉的感觉，之后才清爽地回身正式迎战烈鬼。

那烈鬼是个妩媚风情的女人，在和东玉的神武交战时，神色自若，不慌不忙，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刺到，只是眼神会时不时地落在汪志明的身上。

那目光，就像在打量一条被搁放在案板上的鱼，正在思量着该做成什么口味才好。

为此，她甚至都没分神去用水对付东玉和关念薇。

直至东玉把人救上来，然后飞身上前和她交手时，她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她刚刚就该先别管汪志明这个老男人，就该先用湖水困住东玉，杀了她再说！

一道银光闪过，眨眼间，锋利的长剑倏然划过耳畔，破空的声响刺入耳膜，刺得人耳朵生疼。

烈鬼忽然又觉得自己或许并没有错过什么绝佳的机会——面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区区一片湖水未必困得住她。

烈鬼想通这件事，反而笑了起来，声音依旧性感动人：“大美人，我叫千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人呢？”

东玉面无表情。

千水面对这样没有“礼貌”的她也不气不恼，身形一换，下半身就变得像水一样的透明柔软，并慢慢地将她托撑起来，就好像是一条人身蛇尾的怪物。

千水扭动起腰肢，警惕地避开东玉的每一招，又好脾气地问了一遍：“你是什么人呢？”

东玉后退，以一剑化三剑，长臂一展，三把剑气势凛然地划破虚空袭向烈鬼，但这次她开口说话了：“送你回家的人。”

千水耸了耸肩，娇艳的脸庞上表情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没有家，你要收留我吗？那你可不能杀我呀，人家很弱小无辜的呢～”

弱小无辜？

东玉面不改色地看着她那越变越高的身形。

辱弱小无辜了。

“不，你有家。”东玉否定了她的话，接着潇洒地扬起一只修长的手，只见地面上倏然刺出一道道如同长矛一般的金色光束，如山海倒灌一般朝千水逼逼紧逼，叫千水心中一紧，轻松神色终於收敛了一下，连忙飞速地扭动起身体躲避攻击。

但这些攻击都很温和地避开了关念薇掉在地上的包。

东玉：“恶鬼山就是你的家。”她手指一勾，关念薇的包就飞回了关念薇的身边。幸亏她认得这是关念薇的包，否则这包就得被扎穿了。

千水闻言，表情遽变，直觉让她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你是天庭的人。”

地府请了外援！

东玉没否认也没承认，一直看着她，想办法要把她封起来。

汪志明惊惧地看着眼前交战的画面，浑浊的双眼越睁越大，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画面！

接着，他又下意识地看向坐在长椅那头的关念薇。

她的头发全被打湿了，此时就斜落在一旁，反而将她的皮肤衬托得越发白皙，就像冬日里的雪一样。她的脸上没有戴着眼镜，素净的一张脸蛋，比她带着眼镜的时候好看多了。

——但她认识那个用长剑的女人。

她也不好惹！

汪志明得出了这个结论，心中发怵地咽了咽口水。

紧接着他就看见关念薇缓缓地抬起了脑袋，看向战局，看了不到几秒的时候，又将头僵硬地低了下去，继续看起了地面。

战局这头，东玉操控光与剑，千水运动许愿湖里的水，并时不时和湖水融为一体，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最后的结果则是东玉力道强劲地掐住了千水的脖子，脸上还是那一副无喜无悲地样子，而正当她要将千水打包送给地府的时候，千水忽然笑了一下：“你以为我像那群白痴一样蠢吗？”

她话音落地，整个身子就突然瘫软下来，不出三秒就化成了一滩冰冷的死水，沿着东玉的指缝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东玉心思一转，忽然回身看向许愿湖，果然看见湖边有一处紧簇的树叶发出了细细微微的颤动——千水逃了。

东玉不高兴地皱了一下眉头。

是她大意了。

刚刚千水融进许愿湖的水里跟她打的时候，她就该想到她会留着一手障眼法，千水的脑子比上次那只烈鬼好用。

而且她来的时候太急，忙着救关念薇，忘记先设结界再打。设了结界之后，烈鬼们就无处可逃，除非把她杀了。

算了，下次注意。

既然所有的契约书都签署完成，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烈鬼肯定还会回来找他们的，它们逃不掉。

神武折返，又化作那枚古老的戒指圈住了她修长的手指。在她回身的那一瞬间，地面上交错分布的光矛顷刻之间就消失了，蜿蜒的上道平坦空荡，静得出奇，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淡然地扫了汪志明一眼，在对方惊恐的表情之下，慢慢抬起手解去了保护罩的限制，又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送了他一套昏睡服务。

她还有话要问他，他可不能跑了。

不过在他之前，还是先安慰关秘书比较重要。

她走到关念薇的身边，解去外层的保护罩。关秘书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人还在木愣地看着地面，连她走近了都没发现，她轻声喊了一声：“关秘书。”又道，“已经没事了，不要害怕。”

关念薇冲缓地抬起脑袋看向她，眼睛里有一层迷蒙的水雾，眼眶红得让人心疼，但表情还是愣愣的，像是想哭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能不能哭。

东玉的心在这一刹那狠狠地揪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关念薇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个平时日认真专注，从来都不慌不忙的关秘书，头一次对她露出了这样的可怜的表情。

到底是她来晚了，让她又一次坠入了童年的噩梦里。

“对不起关秘书，我来晚了。”她放轻了声调，无比抱歉地说。

关念薇听见她这句话后，倏然回过神来，抬起手抆去了噙在眼角的泪，好像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非常抱歉地说：“是我失态了，不是您的——”

“哭吧。”东玉打断了她的话，温柔地说，“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不会再有别的东西来伤害你了。”

关念薇怔然片刻，鼻头抑制不住地泛起酸涩的感觉，饶是如此，她还是没哭。她低下头去，勉强扯起一个笑，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可张口的时候，喉中涌起的干涩还带着一点委屈的味道，让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哭了会让关惠担心。她小的时候，磕了碰了，眼泪会不自觉地在眼里打转，但仅仅是转了一下，就会被她硬生生地憋回去，连幼儿园的老师都要夸她乖，懂事，不让人担心。

老师夸奖她，能让关惠高兴，关惠高兴，她也就高兴，所以她从小就会克制情绪，极少有情绪爆发的时候，五岁落水的时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小时候都不爱哭的人，长大以后就更不会哭了。

本以为现在的自己比小时候更加成熟，应对委屈和恐惧能更加的得心应手，可她没想到落水的阴影所带来的不安和恐惧，依旧是她无法解决的难题。

可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哭。

五岁的她是个孩子，天性单纯，还不成熟，可以肆无忌惮地哭。

现在的她已经步入社会，正在一步步独立起来，身心都已经步入了成熟的阶段，这个阶段的她还能哭吗？

尤其是在老板面前

忽然有一双手轻轻地拥住了她，就像先前在水里一样温柔地把她推向了另一个怀抱里，东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如果觉得害怕想哭，那就哭吧，哭是每个人的权力，这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关念薇哑着嗓子，犹犹豫豫地：“我”

“关秘书应该跟照月学一学，她委屈了就会找人倾诉，然后哭上一顿，从不会藏在心底。”东玉说，“我觉得这样很好，不会憋坏自己。”

她底下头看了看关念薇：“现在现成的‘人’就在这里，关秘书不打算试试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