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李毋机正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扫着一个新书柜上沾黏的泡沫碎。
在察觉到脚步声的同时,他就近乎本能地听出这声音里的麻烦味道来。於是算好时间,在对方走到门口之前,将掸子顺势掉进了迅雷不及掩耳之时拉开的抽屉里。
然后合锁上扣,后退两步,扫一眼柜门上的镜子,确认没有不修边幅,才走到窗台边站着。
就在他站定转身之时,随着那脚步声的停顿,预期中的话音也传到了耳朵里。
才听个开头,他就知道,今天那位的欠揍值依旧拉得很满。
因为她竟刻意模仿着自己平时说话的语气,看似散漫实则不屑地说道:
“通常情况下,作为一个出生在社会结构相对完善之地的普通人,对於社会治理结构的理解,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将自己与管理层看成两种不同的公民,并认为整个管理层属於同一个集体,其中所有人共同进退,拥有一样的意志,或好或坏。而自己生活的好坏取决於管理层的意志……
“第二阶段,随着阅历的增多,自然而然地看到管理层不同人员不同的性格,他们也有恶与善的区分,但会下意识地相信更上层的管理者通常更聪明也更良善,为恶的只是底层管理者。於是作为被管理者,只能一边忍受着基层管理者的恶,一边听天由命地期待上层管理者对基层管理者进行惩处和替换……
“至於第三阶段,等在炎凉冷暖里摸爬滚打过后,就能意识到自己与管理者并无分别。不仅如此,还能大致明辨管理团队内部的权力结构,清楚不同权力中心相互之间的关系和作用,并从它们的博弈中找出最适合自己生存的方式……
“阁下是‘数学家’?在下第一次听说这个职位时,还以为李先生只是一位寻常的金融大鳄,利用诡谲的经济理论在股权期货市场获得海量收益。但一旦将李先生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加入思考,就意识到自己当初想得简单了点……
“金钱运转是一种算计,权力关系何尝不是一种更高明的算计。在下不清楚河梁是否拥有自己独特的语言体系,但至少阁下这种运筹帷幄的职位,被翻译成汉语的‘数学家’,也算……”
说到这里,她又停了一下,推开了门。
这时候,李毋机早已站定,抱着双臂,从心理上做好全部语言点上的防御准备。而在门被推开后,见到了闻山白那张讨厌的脸时,他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眼角。
因为对方甚至还模仿了自己初见她时那种居高临下的笑容,说着刚刚没说完的三个字:“信达雅。”
一点鄙夷是从鼻子里喷出的气音表达完的,而后李毋机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就算作为河梁友人,你知道的东西也嫌多了。说这样的话,可一点不像求人办事的意思。”
而闻山白只是点点头,转而摆出了自己对敌的惯用无辜脸:“啊,李先生误会,在下只是想说有你这样的人在,蓝姐就不会出事啊……”
要不是第一次见识这货的说话套路,还真会上当。
即使知道她这般欠揍,李毋机还是没忍住撤回了一下咄咄逼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