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暗灯线缕蒙昧在老妪的皱纹,彼此彻头彻尾见不得面容,却把游曳在灯火中的尘埃都映得分明。夜明珠蓦然觉得,这些尘埃都浅诉低吟着无边悲苦后的大平静。
纵横却想起小胭脂,那个像迎春花苞一样的小姑娘,偏偏开错了时节,要被冰雪折断花萼。对比她的幼嫩,眼前的老妪如此老态龙锺,岁月不收去,却回以孤独。倒也说不出哪个更可惜。或许世间的苦皆是一味,来来去去,殊途同归。
是老妪先颤声言语。
“夜明珠,是个好听的名儿。“她又啜嗫着,不断吞吐反刍着欲言又止,仿佛接下来的话语是秘密,鼓足了勇气才可道出。
“两位……自异乡山水远道而来,可,可曾见过一个男儿,名唤……唤作杜郎的?“她猝然声音一紧,崩断一根弦似的,“不,兴许不唤杜郎了……乳名儿守儿,便是镇守的守。姑娘发发慈悲,且回想回想,见过不曾啊。”
“如今他若是在世,也,也要六十六岁了……是个翁叟了。“
纵横温声道:“他是老人家您放不下的人?”
纵横和夜明珠皆不曾道出未见。因这两个字是柄厉刀,会割破她满是期待的胸膛。她八十二岁,他六十六岁,到了这把年纪,什么人才如此念念不忘?
“是老朽之独子。“
纵横轻轻敛眸,她不死,是不是为了寻他。
此时,青鲤鱼慈悲地浮上莲花波纹的水,寂静地注视着干枯的酒寮。
纵横见到青鲤的人形,便是今夜。更漏峭长,夜明珠化作原身调息内伤,雪璨璨一颗夜明珠,却有裂痕一弯。纵横看着,如何不心酸,便枕在粗棉方枕上悄悄注视着她。夜明珠发觉了,光晕顿了一顿,却继续装作不曾发觉的模样。
“姐姐……“声音妖异缥缈,暗碧色丝袍的青鲤妖倚在纵横身侧,妖轻轻窃窃地笑,“长夜漫漫,姐姐可要在下作陪?”
纵横抱着方枕蹿下桌案,疑惑道:“你唤我???作陪?啊,不用了,谢谢。”
夜明珠正要化作人形阻止那青鲤妖撩拨纵横,见纵横回绝得如此干脆,青鲤妖亦再无动作,默默忍住了,继续发着寒光。
妖的肌肤上疏疏落落镶嵌着碧色鳞片,唇泛乌檀,眉飞入鬓,眼眸赫然是水缸中的那一双。妖看了看纵横,默默垂下眸子。
纵横心想,大兄弟,方才在水缸里你那般冷淡,化成个公子又这般风流,却是转了性儿不曾?你们鱼都这般深藏不漏?
纵横认真地说:“时辰不早了,妖僚且回去睡罢。若是寂寞难忍,你自个儿用手,对,正是你鱼鳍化作的那一对。玩上几遭,也是一样的。若是不会,来,幻化出几两银子,出了巷北便是处销金窟,那里的姑娘们功夫可是绝妙。”
“……”青鲤妖后退一步,眼中透出不可理喻,当真是弱者的凝视。
纵横又道:“若是不愿以人的皮囊交.合,好说,姐姐去给你买上尾雌鱼,放进你那水缸里,你也变回去,岂不妙哉?”